陆知夏的娘亲，岂不是侍郎府的妾？
不是都说，这大户人家的贵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跑去做女官？还是个治水的女官！
“这……”姚安一时语塞，末了伸手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那位女官原是令慈，我不知道，失敬失敬。”
可出乎意料的是，陆知夏只是浅浅伤心，便敛了痛楚之色，抬头认真道：“姚将军真的认为，我娘是英雄？”
“夏夏，娘亲给你讲的花木兰的故事，你喜欢吗？”
“夏夏，在娘亲的母国啊，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可以做，而且女子做得比男子还要好。”
“阿琴，皇上采纳了你的工图，要派你去兴山修堰。但为夫觉得，你一个弱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老太爷不会高兴的，再者众口铄金，我怕有损你的名节。”
“老爷，你宠妾灭妻，什么事儿都依着那个贱人，现在竟然要她抛头露面去当什么女官，若是众人议论起来，咱们陆家治家严笃的家风就坏了！”
“陆今安！你若执意要那个女人去兴山修什么堰，跟在一群男人堆里厮混，那老夫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带着那个不守妇德的女人滚出陆家的门！”
……
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在脑海之中，母亲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柳月娥的声音，祖父的声音拧成一团，几乎要把陆知夏撕碎。
为什么？
母亲设计出了男人都不曾设计出的工图，治理了男人都治理不了的水患，但全天下还是瞧不起她，甚至唾弃她。
为什么？
母亲救了灌县这么多百姓，而所有人却说她是妖女，是贱人，却不是英雄。
“我爹死得早，我和我哥都是我娘一人带大的，我娘自己种地，织布，做女工。在我们灌县，很多男人因为堵堤死了，女人便干男人的活顶家，我娘说，女子也能是好汉。”
女子也能是好汉？
除了母亲之外，她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
陆知夏偏头，看向姚安，只见他目光坚定地望着自己，说得义正言辞。
“姚将军……”陆知夏舒了口气，扯了扯唇角，“谢谢你。”
陆知夏方才唇色苍白，现在恢复了一丝血色，映在素净白皙的面庞上，耀眼动人了不少。
博少女一笑，姚安毕竟是个大小伙，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傻笑了两声，问道：“陆小姐若不想回府，那你家可有什么别庄？”
陆知夏摇头：“若我去了庄子，还是会被押送回府。”
顿了顿，陆知夏眼神恳切：“姚将军，我能不能……暂去贵府一避？”
姚安为难道：“这……我第一次来京都，哪儿有什么家？都是朝廷安排住官驿。现在殿下还未述完职，这官驿还未定下来，我暂无住处能借给陆小姐歇脚。”
思忖了一会儿，姚安决定先将陆知夏安顿在对面的惠宾楼，再去通告萧凌深。然而，在惠宾楼才待了两个时辰，一辆神秘的马车便停在了楼下，要接陆知夏离开。
那马车上无纹无饰，看不出来头，陆知夏不敢贸然上去，直到马夫亮出了靖王府的腰牌，陆知夏才定了定心，上了那马车。
马车停在城东紫金巷的一处宅子前，上面挂着金漆黑底的匾额，上书‘花韵园’，马车刚一停下，里面便迎出来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称‘花韵园’是靖王的私产，他是这处园子的官家。
花韵园远离闹市，在此居住，十分清爽娴雅。住了三日，陆知夏大抵知道了这处园子名字的由来。
园中遍植奇花异草，整个园子就像整座花园。如今正逢春日，到处都是花荫小径，曲折幽深，有时通向林荫深处，有时通向水榭华亭，不时有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
宛若仙境。
第四日，陆知夏坐在藕香榭吹风，隔水望去，看到葳蕤草木之间，站着一身素衣的萧凌深。他今日很不一样，铠甲卸去，孤身立在水边，月白色的衣袍映着水光，轮廓挺拔锋利，像是春日下的雪山，冷淡而疏离。
发现对方在打量自己后，陆知夏被那双静默的眼神盯地直打冷战，才意识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是识趣地主动迎上去，谢了萧凌深的收留之恩。
萧凌深双手负在身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让人出乎意料。
“温书芹是你娘？”
前几日，陆知夏和姚安聊了许多，姚安是萧凌深的亲兵，他知道温书芹和她的关系不足为奇。
只是，他怎么忽然提起她娘？
见陆知夏默然点头，萧凌深又道：“你娘死前，本王曾找过她。”
“殿下见过我娘？”陆知夏有些惊愕。
一只蝴蝶划过眼际，萧凌深微微抬手，掀动的蝶翼划过指尖。看着那溜走的蝶，他的眼神中充满惋惜：“本王曾向她要过‘火药’的配方，可惜她拒绝了。她死后，我又去过兴山问修堰的工匠，参与过炸山的那些人，他们都说，你娘用的是妖术。”
转身看向陆知夏，他清俊的脸微有动容，仿若冰山融化，眼中有一丝希冀的火焰：“本王不信鬼神，妖术一说绝无可信。你是她女儿，‘火药’的配方，你可知晓？”
‘火药’的配方，她是知道的，可她不能说，因为娘亲说过，这东西威力巨大无边，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掌握住，那对于整个大晟王朝，乃至整个天下，将会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陆知夏垂眸，嘴唇紧紧抿着，右手食指不停地转动着腰带的绳结，并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萧凌深察觉出她似有难言之隐，继续道：“北戎猖獗，年年南下袭扰，钢刀马匹又皆优于我朝。戎人战力强悍，北疆四洲已被侵夺，本王虽苦练白马军，可一支军队只可保疆，绝无收服山河的可能。”
“所以，殿下想用火药装备军队？”陆知夏抬头，一双灵动的眸子注视着萧凌深。
他长身玉立，黑色的眸底闪过一抹亮色，像是黑夜的溪流倒映出沉静的月光：“对，本王希望你能知无不言。”
“哇——娘亲，火怎么会开花！？”
“这个东西叫烟花，是用火药制成的，只要在纸筒里装满火药的药粉，然后用火点燃，火焰就能炸开花哦~”
“娘亲真棒，娘亲能交给我做烟花吗？”
“可以啊，只是烟花是咱们两个的小秘密，夏夏不许告诉别人。”
“啊？这么漂亮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看到？”
“因为，有些坏人会拿火药伤人，他们会发明很高很大的装满了火药的大炮，把别人的家都炸掉，把别人的亲人都炸死。”
“好可怕，好可怕，夏夏不要娘被炸死！”
……
母亲的声音在耳中回响，再三叮嘱她决不能泄露□□，也是因为母亲誓死保守□□，才被天下人误以为炸山的巨大力量是妖力，被用火刑烧死。
面对萧凌深希冀的目光，陆知夏依旧死守秘密，坚定地摇头。
虽然陆知夏死不承认她知道些什么，可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的犹豫和无奈，却落在萧凌深眼中。
他将双手重新负在身后，上下打量她片刻，唇角微压，并未拆穿她的心思。
眼底的暗光消失了，萧凌深再度恢复了慵懒和淡漠的神色，薄唇微启：“这处宅子是本王的私宅，平时无人居住，若你一直不愿回家，住着便是。”
此时不愿说，总有愿说的一天。
他这个人，有的是耐心。
见萧凌深转身要走，陆知夏忙将人叫住：“殿下稍等片刻。”
说完，陆知夏疾步走了，不一会儿，又步履匆匆地回来，手上捧着一杆铜枪。
她气喘吁吁道：“殿下的宅子不能白住，说好了要送给殿下的。”
将枪接过，萧凌深掂了掂这小东西，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紧紧盯着那铜身上流转的光。
自从听说温书芹用火药炸山之后，萧凌深便惦记着火药配方，当他看到陆知夏持枪打人的第一眼，便想到若这东西用的不是木弹，而改用火药弹，那可不就是伤人的玩具，而是杀人的利器。
若白马军能配备这种武器，势必所向披靡。
可没有火药，这东西，不过是玩具而已。
心中略带了失望之情，萧凌深一言未发，眸底深处没有过分的欣喜。
以为他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趣，从而表现得不甚欢喜，陆知夏忙道：“我不会打扰殿下很久的，等我赚够了钱，就会置办自己的宅子，很快就会搬出去。”
“赚钱？”萧凌深微有诧异，上下打量她，“你拿什么赚钱？”
明明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浑身上下散发着小白花的气质，尚未涉足世事险恶，哪有什么本事能挣到钱呢？
陆知夏明眸善睐，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有办法的。”
说话时，她的眼睛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心里好像已有了鬼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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