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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由南北吹向赤道的信风又一次刮向白榆的时候,她终于走不动停了下来。

    身后的人虽不曾言语却如同影子,甩也甩不掉。

    闷热、躁动缠绕着她,顺带着的还有一丝涌上心头的不安。

    白榆无语望天,突然想起前些天,卖墓地的销售小哥还问她,想在墓碑上刻些什么。当时她觉得自己人生平淡不算跌宕起伏,也没有功绩伟业可以宣扬,为此还苦恼来着。

    其实她最开始想走的是文艺风,让人一看到就觉得这里埋着的是一个弱柳扶风的美女,本来都编辑好了信息,临到发出去的时候又觉得死了还要骗人,真是没有必要,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这下好了,她的人生沾上了一个污点,有的写了。

    白榆,一个二十二岁就病逝的大美女,因为给少了服务费,生前被一个‘鸭子’一路从芷溪古镇追到墨西哥的中部——瓜纳华托。

    不应该吧,白榆扪心自问,那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高价了,而且就算钱给少了,也不用一路追到这里吧,光机票这一项就太不划算,果然由奢入俭难,就算沦落到这种身份了,还是不会打算,光凭着一口气就总是胡来。

    瓜纳华托才刚刚过了午饭的时间,此时参加庆典的人都在阴凉处休息,一副仄仄的模样,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

    两个扎着脏辫的外国人看着白榆走过来,戏谑的吹了两声口哨,而后是几句冒犯性极强的话语,随后嬉笑在一起,显然是看出来白榆是独自一人以游客的身份来到的这里。

    那口哨中戏弄的意味不言而喻,虽然只是打打嘴炮,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但此刻白榆已经因为后面的人没耐心到了极点。

    她用着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怼了回去,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知道的脏词,对面的两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显然是看准了她柔柔弱弱的东方姑娘,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骂回去,随即舔舔嘴唇神情尴尬的低下头没有再嬉闹。

    他应该也听得懂吧,毕竟是家道中落的小少爷,这点见识应该还是有的。

    白榆有些不确定,故作一副凶恶的模样蔑着眼睛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你听到了,我是真的快要死了,所以别跟着我,也不要想着能从我身上弄到钱。”

    她没有说假话,也没有人会用这种谎话去骗人,就为了甩开一个男人。

    至少白榆不会,谨言慎行是她的人生准则。

    她就这样勤勤恳恳的度过了二十二年,终于顺利熬到了大学毕业,顺利的努力实习后留在黎川电视台成为气象记者,看着自己的人生慢慢走上正轨,却被单位组织的一次体检把她的人生打回了原点。

    说实话明明才过去一周,但她回想起来总感觉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那些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连她这个习惯快节奏的人,直到今天依旧在消化那个信息。

    只记得总是对待她极其严格的女上司在那天鲜少的露出了一丝和蔼,精致的眉头轻拧着让她去医院再查查,离开时甚至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然后是迷迷糊糊的去了医院,后面的话她就记不清楚了,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张嘴,不停的张张合合。医生拿着她的报告左翻右翻,对着电脑屏幕点了又点,最后看了她两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是和你的家人好好商量下吧。”

    可是白榆找不到人商量啊,她哪里有家人。

    那些对于普通人轻而易举的东西,她从一出生就没有。

    不过还好,她习惯了。

    但她还是停顿了下,才这样告诉医生。

    医生叹了一口更大的气,略带心疼的说道:“还是再做个检查看看吧,你自己也要有心理准备,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

    好好的漂亮姑娘得了这病,一下子被宣布死期,搁谁能接受的了,

    一套流程过后她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医院。天边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彩,秋日刺眼的阳光直直的照射下来,把她整个人赤裸裸的剖析在阳光下。

    那天她在公交车旁坐了许久,久到秋风乍起,枯黄的树叶哗哗落地,还把她的体检报告也吹翻在地,白榆终于忍耐不住瞪着眼睛看着太阳,也不管刺眼的光让她的眼前一阵炫白。

    “故意的吗?”

    老天是故意的吗?就是喜欢看她永远为着生活奔波不堪,喜欢看她永远挣扎在泥潭里面,哪怕只是刚伸出一只手想触摸下岸边的翠绿也不被允许,急急忙忙的就给她的人生下达了最后一个期令。

    回到电视台,女上司又把叫进办公室问了一番,她如实说了所有。

    良久,女上司看着她失魂落魄才道:“先休息两周吧,就当是前段时间太忙给你的调休,有什么时候等出了最终结果再说。”她说完抬头看下白榆又道:“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先找其他人代替,好好休息。”

    医生不知道那些具体情况,她还是知道的,毕竟关于白榆的人事档案她都是看过的。

    一个受社会资助的孤儿,摸爬滚打到今天,纵使再要维持上司的严厉,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时机。

    白榆心绪总算回来了一些,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说要和她解除劳动合同,毕竟她的存款实在不多,这些年,她都是靠着那股气活着的,现在消散的已经差不多了。

    生活总是向前看的,她走出电视台的时候在心底默默这样告诉自己,只是人生第一次面对死亡这个问题,确实打得她措手不及。

    但现在没有时间再思考太多,白榆在地铁上就开始打开自己的余额查看,又去网上搜索了一下类似的帖子,那个病的治疗费用极高,与她的存款金额相差甚远。这病一般发现就是中晚期,恶化的极快,快的话两三个月都有可能,慢的话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更不必说那高昂的费用以及生病时所需的营养费用,还有一堆治疗时的排斥反应。

    她手指不停的滑动,看了好些个例子,最后沉默的关上手机。

    无一例外,出来分享经验的都是病者的家人,没有看到过患者出来回复过。

    饶是她有了一些心理准备此刻也只能是心灰意冷,权衡利弊之后转手打开浏览器开始搜墓地的价格,毕竟她那些存款能剩下来也并不容易,不如将最后的利益最大化。

    不过才浏览几分钟,很快就有销售人员打了她的电话。

    第二天她就给自己买好了一块墓地,位置还不算不错,从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延绵不绝的黎江。

    她看到的第一眼,脑海就响起了那首歌,‘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1」

    正好,她也成了‘空’。

    销售小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爽快的客户,只不过看了两块地,就直接敲定了位置要签合约。

    “还是第一次见白小姐这样的爽快人,对对对,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然后这里填上墓地主人的名字。”销售小哥用手指点了点要签署的位置有些喜不自禁,心里默默计算着这笔订单的销售提成。

    “好了。”白榆利落的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将文件递了过去。

    “不知道白小姐还需不需要其他东西?比如墓碑、骨灰盒什么的,还有刻字服务我都可以帮您联系下,尽量给您一个优惠的价格。”销售小哥双手拿过合同,径直翻到最后一页查看这块地主人的名字,早在心中打好的草腹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愣了几秒才道:“白小姐,你是不是填错了,这里不用填你名字的。”

    “没填错,那些东西也给我看看吧,正好我一起买了,能打几折呀?”她露出自己的职业笑容,真诚知性又温柔。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销售小哥的眼神在一瞬间转变为同情,这样白白净净漂亮的小姑娘,看着才刚刚出社会的年纪,却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有吗,我想一起买了。”白榆又重复了一遍。

    “有有有,白小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拿一个最低的折扣。”销售小哥回过神来将胸脯拍的哗哗作响,力证自己的公信力。

    就这样,白榆卡里五分之一的钱都给了那块墓地。尽管这些钱她存了许久一直舍不得用,从第一份兼职开始,再到后来的奖学金,外出做家教的工资以及去黎川电视台的每一份工资,卡里存的每一笔钱她都记得明明白白,绝不乱花。

    想起以前每次花钱自己都思虑再三,如今一次性痛痛快快的付完这笔账单,竟意外的觉得舒畅。

    原来肆意花钱是这种感觉,只可惜死到临头了,她流露出一丝苦笑。

    这种高涨的花钱感觉一直持续到她来到瓜纳华托,然后终于意识到她已经花了太多了钱,存款所剩无几,所以不忍心那个五比索硬币就这样直接从她手上掉下去消失在人海。

    但要知道那个硬币会滚到‘鸭子’的脚下,它还不如就这样消失在人海。

    看到顾曜知的第一眼,她脑海想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穷学生哪来的钱到这里,第二反应就是快到点走,不要被缠上了。

    别人他乡遇故知,她他乡遇‘鸭子’,传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死。

    --

    谢澄川终于在人群里发现了顾曜知,看他站在原地不动,于是皱着眉头把手里的面包一口气全部塞到嘴里跑了过去,拍了拍手掌打趣道:“顾大教授,硬币还给人家了吗?那小姑娘怎么看见你怎么跑啊,跟见鬼一样,钱都不要了。”

    他上下扫了一遍顾曜知后摇摇头,咋舌道:“看来也不是每个小姑娘都喜欢你这款。”

    “最起码,那个小姑娘就不喜欢。”

    顾曜知沉着脸没有说话,捏紧手中的硬币,低垂的眼睫在他的眼下投射出一道淡淡的阴影,不喜欢自己吗?

    明明那天晚上还一直盯着他看,眼里的喜欢显而易见。

    “不过那小姑娘长的还挺漂亮,看着像是一个人来这里玩的,唉,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厉害,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也不怕危险。”

    谢澄川嘴里絮絮叨叨的追上顾曜知的步伐,接着道:“说起来,感觉她还怪眼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谢澄川站在原地,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和顾曜知隔开了一大段距离,突然拍手在原地道:“哦。我想起来了,是那天你站在‘兰’会所门口,把你当男模的那个小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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