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娆低着头,弄乱的头发被她随意扎到了脑后,露出脖子上清晰的指痕,可她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狼狈一般,低头专心翻着医疗箱。

    事关不关己,她都能高高挂起。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等她接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响起的是宋苡琛的声音。

    “阿娆,你不在房间么?我刚刚听到一点动静,想来看看你,你摔倒了吗?”

    “没有啊。”陆娆抬眸看向杨彻,而杨彻也正目不转睛地在看着她,像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于是她说,“我在杨彻房间呢,你要和他打个招呼么?”

    说罢,陆娆在床上跪坐起来,扶着杨彻的膝盖把手机怼到他耳边。

    杨彻的耳朵几乎瞬间红了,对面陷入了沉默,陆娆朝他做了个口型:“你说话呀。”

    杨彻这才僵硬地开口:“陆陆娆在我房间,你有什么事么?”

    宋苡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回答道:“我能有什么事呢?阿娆没事就好。”

    等挂了电话,陆娆才从他身上下来,把手机丢到了一边,揉了揉膝盖说:“痛死了,我要他的命。”

    这个他指的不仅仅是那个和她动手的人,那人背后必定还有人指示。陆娆十三岁就被她爸的竞争对手绑架过,面对这些人已然见怪不怪。

    而且这也不是一句玩笑话,对陆娆出手的人,就算她不开口,杨彻也不会让他好活。

    “哪里痛?我看看。”杨彻扶着她的膝盖,给蹭破了皮的地方涂上了碘伏。

    陆娆一动不动地让杨彻按着她的小腿,他下手很轻,生怕再让她痛。

    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近得呼吸都交错在一起,陆娆突然起了心思,低下头凑近他,杨彻毫无防备地看着贴到他眼前的陆娆,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又往前凑了一分,杨彻条件反射地后撤,她抬眸露出狡黠的上目线,眼底有几分笑意,她决定不闹他了,便退了回去,示意他继续。

    她心想自己也真够不是人的,孟轻的儿子她都调戏。

    等帮她处理好,杨彻才脱了上衣,露出胳膊上很深的一道伤,他没表现出痛的神情,许是怕陆娆心里愧疚。

    陆娆抓过他的手腕,用棉签蘸了酒精。

    她一边给伤口消毒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他的表情,看他紧皱着眉头忍着痛也不出声,忍得手指的骨节发白。

    她嘴角弯了弯,说:“我给温祖云打过电话了,他找了几个医生,明天回去我领你去看。”

    “嗯”陆娆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他低头看她,看她睫毛的影子,看得出了神,脑子里还都是她刚刚突然靠近他的样子。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忍不住要亲她了。

    陆娆帮他把绷带缠好,然后趴在床沿翻他小得可怜的行李箱,杨彻见状,起身说:“有一件我没穿过的。”

    但话音未落,陆娆已经随便翻出来了一件衬衣,自顾自地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换上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看到杨彻坐在地板上翻看手机,包扎好的胳膊垂在身侧。

    她躺到床上,挪了一半地方,说:“过来陪我睡。”

    不是“你也睡床上吧”,而是“过来陪我睡”。

    这让杨彻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我不想陪你?我不能陪你?还是

    他沉默地站起来,躺到床的另一侧,和陆娆保持着一段距离,可躺着躺着,陆娆毛茸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她在梦中,又回到了她打开房门的那个时刻。

    推开门时,房间中的男人用气味刺鼻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然后她打碎了花瓶,把碎片扎入了男人的眼睛里。

    咒骂,低吼,痛呼。

    她蜷缩在杨彻背后,搂住了他,冰凉的手指环着他的腰,小声喊他的名字。

    梦中杨彻搂着她,对她说,别怕,是我。

    是他,她好像就不那么害怕了。

    杨彻无数次抬起手,悬在半空,想握住她的手,又无数次放下。

    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清楚自己的贪念,他想要的,他想拥有的,他企图占据的。

    一夜未眠。

    次日回扈北时,陆娆换了一件高领毛衣,杨彻却并未露面,这让特意前来送行的舒汀南不免失望。

    温祖云是陆娆的老相识,扈京医大心理学教授,现在在扈北的虹北医院任职。

    杨彻去缝了针,陆娆来接他的时候看他脸色苍白,她小声惊呼:“这是怎么了?上次差点被打死脸色也没这么难看呢。”

    温祖云耸了下肩,小声和她说:“好像是被吓的,惊魂未定呢。”

    陆娆不可思议,她不就是被人摆了一道么?又不是断胳膊断腿养不起他了,怎么把人吓成这样?

    -

    一望无垠的原野之上冷风猎猎,盘曲的公路上只剩一片萧索,这是一片无人问津的破落之地。

    吕程睁开眼,头痛欲裂,竟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真的悬在夜空上的星斗,还是自己的幻觉。

    他整个人被捆在公路中央,动弹不得,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惊恐地大喊:“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啊!!”

    这时,耳边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还有前照灯的光把四周照得稍微亮了一些。

    吕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嗓子呼救,最终那辆车停在了他的不远处,车灯直直打在他的身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有人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吕程口中还在不断地说着救命,祈求那人能来救自己。等那人站定,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才彻底陷入了绝望。

    这个人是陆娆的人是陆娆来报复他了!

    杨彻半蹲下来,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抬头,吕程已经吓得涕泗横流,生怕杨彻一刀了结了他。

    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后悔了,如果不是那个人撺掇他他怎么会动那种心思!谁能想到陆娆这么难搞,最后把他自己也玩进去了!

    杨彻面若修罗,眼底沉着刺骨的寒意,比起审问,更像是行刑的前兆。

    “是你吗?”杨彻如是问。

    “不!不是我!不是我!”吕程拼了命地摇头,抱着能让杨彻相信的期望,几乎是不打自招,没想到杨彻真的松开了他的头发,他的头狠狠摔回了地上。

    杨彻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回到车旁打开后备箱,拖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一路拖着那个东西丢到吕程身边,手臂搭在膝盖上再次蹲了下来,问:“认识吗?”

    吕程回头,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吓得差点丢了呼吸。

    男人的一只眼空洞洞的,眼球彻底没了,眼皮松松垮垮地搭在上面,他的脖子上是一道道的刀痕,被封条封住了嘴,正在痛苦地呜咽。

    “不认识!我不认识!”吕程还想解释,只见杨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个,用脚踢了一下那个人,两个人就那么横躺在公路中央。

    “他可是认识你得很呢。”杨彻此刻冷冽的眼眸,将会是他们一生都胆寒的存在,“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你们如果死了,会很麻烦。”别把人弄死了,。这是陆娆教他的。

    “但你们活着,也叫我很不痛快。”那不如叫你们生不如死好了。

    吕程看着杨彻回身走向车子的背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疯狂地挣扎起来,尖叫着求他回心转意:“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别人指使我的!我告诉你是谁!你放过我!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要是这么对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杨彻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吕程,他故意拖延时间,让他们多受恐惧的折磨。

    他突然笑了,眼底却毫无笑意:“没关系,只要你还有半口气,我就能撬开你的嘴,你用不着和我谈条件。”

    紧接着,他在吕程绝望的目光中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无人的旷野,在他踩下油门后,轰鸣的引擎声后紧跟着凄厉的惨叫,将冷夜撕裂。

    -

    “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去,省得陆总见了心烦,别死了就行了。”杨彻挂了电话,从车上下来,几个万川的员工看见他后向他问好,他点了点头。

    进公司后,前台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只见前台抱着一束花,过来和他说:“杨特助,这是今天有人送来给陆总的,您看,怎么处理?”

    杨彻看了一眼花束,都是陆娆喜欢的品种,他接过附带的卡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希望你喜欢,不喜欢的话就扔了吧——宋苡琛」

    宋苡琛是他。

    杨彻把卡片递回去,说:“直接请示陆总吧,送给陆总的私人礼物,不用问我。”

    “啊好的。”

    前台把花收了回去,一边给总裁办公室打电话,一边偷偷看杨彻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杨特助今天有点不高兴呢。

    杨彻到办公室的时候,陆娆刚挂了前台的电话,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关了电脑,说:“陪我出去一趟。”

    杨彻还没来得及点头,陆娆就过来揽着他的胳膊带他出了办公室,他整个人就像过电一般僵住了。

    果然,路过的员工向陆娆问过好以后,都偷偷回头,看杨彻被挽住的胳膊,窃窃私语起来。

    “我一直觉得杨特助特别像陆总的童养媳”

    “我的妈呀你小点声吧”

    杨彻这下彻底不会走路了。

    -

    杨彻根据陆娆的指示把车开到了山里的一栋别墅前,他隐约记得这里是陆乔的一处房产。

    陆娆和陆乔应该许久没有联络过了,他们今天有约?

    可看陆娆雀跃的表情,实在不像来见陆乔的样子。

    最后两人站在别墅门口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个女人。

    穆如是,陆乔的妻子,也就是陆娆的嫂子,杨彻怔了片刻,下意识不想和这个女人碰面,在他为杨镇做事的那几年,他见穆如是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他的父母,就是在去往陆乔和穆如是婚礼的路上出车祸死的。他们是那么欢欣地去参加陆乔的婚礼,心中早与他冰释前嫌,可陆乔是怎么想的呢?把孟轻叫来,想让她后悔?让她难堪?让她无地自容?

    不过人已经死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穆如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把两人迎进来,陆娆进门后左看右看,然后奇怪地问:“陆悯呢?”

    “今天周三,你说他人呢?”穆如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杨彻,问,“这是谁?你男朋友?”

    看来穆如是并不记得他,他摇了摇头,说:“我是陆总的助理。”

    “哦?助理?”穆如是狐疑地看了看两个人,然后说,“平时男朋友都不肯带来给我看,今天居然带助理来,我不是很倡导办公室恋情哦。”

    “你别说了。”陆娆的声音远远传来,“我这个助理脸皮薄得很,你再说他要晕过去了。”

    穆如是闻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彻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陆乔的生活痕迹,包括照片也都是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这里甚至有陆娆的照片,但没有陆乔的。

    难道两个人已经分居了?

    杨彻还没来得及细想,穆如是突然走了过来,两个人肩并肩站着。

    穆如是退圈前是小有名气的女影星,容貌仪态都极好,她顺着杨彻的目光看向她和陆娆的那张合照,说:“看来你很能哄得住她,她来找我时很少这么高兴。”

    杨彻看了穆如是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想,或许陆娆高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宋苡琛那束合她心意的花。

    这时厨房突然传来响动,穆如是刚问了一句怎么了,杨彻的人影已经到厨房那边去了。

    “我没碰它,它自己突然掉下来了!”

    “嗯,你别动,我捡。”

    “你肯定觉得是我弄掉的。”

    “不是你弄掉的,它自己掉的。”

    穆如是撑着沙发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陆娆和杨彻留在穆如是这里吃过了饭,离开时已是傍晚,穆如是炖了一锅汤,陆娆说自己晚上有约,她还是硬要他们带走,陆娆没办法,只好让杨彻接着。

    陆娆在副驾驶拉下车窗朝她挥了挥手,女人笑得很温柔,像覆了一层柔和的光。

    回去的路上,陆娆突然冷不丁说:“她是不是和你妈妈很像?”

    杨彻瞳孔缩了一下,没有回答。实际上他已经记不清他妈妈是什么样子了,好像是很温柔的,他闯了祸也会抱着他说没关系,更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

    陆娆也不逼问他,继续说:“是有一点像的,我哥很热衷于毁了这些好女人。”

    陆娆没有说,其实她和陆乔的妈妈也和她们很像,她们都那么的温柔,像缓缓流淌的河流,像一片涟漪荡漾的湖水,像一握无为的风。

    她注定成为不了那样的女人,她也不会被任何人毁掉,她会成为最恶劣,最离经叛道,最让人头痛的那一类人。

    “你把我送到离港,然后就回去吧,记得把汤喝了,给我发200字喝后感,我转发给她。”陆娆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那你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不用了,宋苡琛会送我的。”

    啪,杨彻感觉脑中有一根弦突然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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