屃遗睁眼，外头早已天光大亮，缠绵细雨皆入耳里，身上是长时间被禁锢的酸痛。他长舒一口气，抬手挪开横在胸膛的一条胳膊，然而手刚一碰上，就听见躺在身侧的人说道：“你做噩梦了。”
元凤撑起一条胳膊，俯视他，“梦见什么了？”
屃遗对上他的眼，平静道：“一些往事。”
“说与我听听。”元凤伸手将两人散在一起的发丝捏起，两指一勾，流畅地打了个结。
“不记得了！”屃遗看着他的动作并不阻止，待他打完结，顺势起身，“劳驾，让一让。”
元凤躺在外侧，他身形修长，骨量宽阔，此时这样撑起，整个人似一座山般堵住了床沿，让人无法逃脱。
有雨丝斜飞进屋里，靠窗一张木桌被飘飘洒洒打湿桌面。
元凤盯他几秒随即让开，头发原本打好的结被屃遗轻轻一扯便散，他移至床沿垂手穿靴，忽听到元凤问：“你来凡间做什么”
屃遗穿好起身，“无聊，随意逛逛！”
“这不是个好借口！”
“仙君怎知这是借口”屃遗转身，目光坦然，与元凤探究的眼神在空中碰撞。
元凤撑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屃遗太过坦然，好似真如他所说的那句话‘随意逛逛’。
“无聊怎么不来找我？”
屃遗淡声道：“仙君日理万机，何来功夫理我。”
元凤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一用力，人就到了怀里，“你怎知我没功夫理你。”
屃遗微抬下巴静看半晌，道：“说错了。”
“错哪儿了？”元凤执起他一只手贴上面颊，还未等他说话，一道声音打破屋里的升温的气氛。
“错在天亮得太快，应当黑上个三天三夜。”两人转头，杨戬坐在椅子上，一手撑首，双目半瞌，面上尽是倦意。
“敲门是个好习惯，话说你干嘛去了？”元凤说话也没放开屃遗，将人揽在怀里，对上疲惫的杨戬满是好奇。
“去河神庙守了一晚上。”
元凤一脸不解，“你去守着做什么？河神每月十五子时自会现身的。”
闻言杨戬一愣，睁眼时，神色平静，问：“你哪儿来的消息”
元凤不答，手覆上屃遗手背反手一挥，一只人首兔身的小妖现身于屋内，小妖匍匐在地，一双眼珠小心翼翼打量四周，一屋四人，除了自己剩下三人皆是天颜，小妖哪里经历过这种情况，被美色环绕，就连先前受得伤似乎也感觉不到疼。
“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元凤寒声。
小妖讪笑，移开落在屃遗身上的目光，转头落于杨戬身上，心道：这人看着也不错，丰神俊朗，霸气威严。
对于元凤的行为，杨戬丝毫不例外，他伸手隔空点中小妖额头，问：“河神每月十五子时现身”
小妖摇头，“不知道！”
杨戬看向两人，屃遗撑着元凤肩膀起身，打开门，从门外无常手里接果托盘。
“要吃吗？”
小妖猛地摇头，两只爪子却麻利地往嘴里塞吃食。
屃遗又问：“好吃吗？”
小妖嘴里塞得鼓鼓的，亦是摇头，杨戬也明白了，感情这小妖专说反话。
“这小妖从何处捉来的”杨戬问。
屃遗抖抖衣袖坐到空位上，“路过襄州，碰巧听到这小妖蛊惑当地富商献祭孩童，随即绑了，当做一件善事。”
杨戬瞟过去，“你这善事做得妙。”
“过奖！”
入夜，河神庙灯火通明，外头细雨皆被染上金色，又没入地上，夜风簌簌，刮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无常将大氅披在屃遗身上，隔绝空气里的冷意，几人隐在暗处，子时一到，打更声穿过大街小巷。屃遗睁开眼：“到了！”
话音一落，连绵细雨似被一阵风撞开，散得七零八碎，几人收住气息，眼神直追河神庙，只见庙中原本敞开的大门‘啪’地合上，雨水从屋檐滑落形成小水柱，是黑夜里唯一的动静。
案桌上，一根香蕉被掰开，紧接着被撕下黄橙橙的软皮露出嫩白果肉，旁边一颗青色葡萄从果蒂上脱出，飘至半空随即消失。空气里传来果子的清香，以及忙碌地吧唧声。
突然，一盘贡品侧翻，果子从案桌滚到地上，下一秒，侧翻的盘子一个接一个，像是有人故意打翻，待各色各样的果子铺了满地，周遭响起一阵吱吱声，似对眼下的场景十分开心。
一只手捡起草团上的苹果左右细看，道：“寒冬能有这样的果子，想来十分珍稀。”
吱吱声骤然停下，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立于门口，满身寒意，从他身后走出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他手里拿走果子，开口道：“这个脏了，不吃。”
屃遗收回手，“我可没说想吃。”
“是吗？”元凤挑眉道：“那刚才你是在看什么？果子有没有虫”
屃遗：“……”
又是一阵慌乱的动静，元凤将果子抛着玩，屃遗肃然站在一旁。不一会儿，无常从神像后走出，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无常甩手，草团上出现一只妖物，妖物浑身青色，双眼通红，一截小小的尾巴坠在身后，毛发青黄间夹杂黑色，特殊的花色与豹子一般无二。
“倒像是只豹子！”杨戬观察道。
“哪只豹子看着比兔子还小。”元凤一口否定，“这妖界还真是不忌种族，这不会是豹子和兔子的后代吧。”
此言一出，屋里几人都看向他，元凤不解：“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不忌，我阿父阿娘虽说不是同一种类，好歹都是鸟，这豹子和兔子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屃遗问。
元凤将果子丢到盘子里，道：“一个食草一个食肉，你说哪里不一样。”
屃遗点点头，表示认同。
杨戬凑近打量，半疑惑道：“若说河神是这么个东西，那之前的流言怕都是假的。”
“何以见得？”元凤问。
“你看！”杨戬神色扫视周围，“案桌上的贡品全是果子，说明百姓知晓河神只爱吃这个才会供奉。”
“这和流言有什么关系？”
“流言说河神灵验，所求之事无有不应。”杨戬停顿，接着道：“这小妖看着像是无有不应的样子吗？”
元凤摩擦的下巴道：“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妖不可貌相……”
“你几岁了。”杨戬打断他，“这种话你居然会用来当借口，你问问，捉住这小妖可费力”
几人看向无常，只见无常摇头道：“此妖法力不清，结合之前，胆子不大，甚至胆小，寻常会点法术的道士就可生擒，说它是河神……我也是不信。”
视线落在地上，小兽赶忙低下头。
元凤不可置信道：“它不会是在害羞吧？！”
“说不准呢。”杨戬煞有其事般点头：“元凤仙君貌比三界，不知多少……”
“停！”元凤打断他，“我记得有种妖兽似豹如狸，生于南海火林，不会就是这个吧！”
地上小兽双臂护头，以面伏地，让人看不清相貌。
屃遗道：“是以铁锤锻其头数千下乃死，死而张其口以向风，须臾便活而起走那个”
杨戬道：“若是这么说，那么这个河神它倒也当得。”
“河神灵验，对前来许愿之人无一不满足，可我们的线索又断了。”元凤两手一摊，无奈道。
杨戬捏捏鼻梁，疲惫道：“断了便断了，只能再查。”
元凤靠在柱子上，略带疲惫道：“连着查了一个月，一点线索都没有，好不容易抓了个河神，结果还是个做善事的。”
寒风夹着湿气从缝隙钻进，屃遗裹紧大氅，略微思索道：“多地沦陷，只余几城，幕后之人的目标是什么？”
杨戬抬眼看他，“你想到了什么？”
屃遗目光放空，轻声道：“水淹……淹……封……”
突然，屃遗神色锐利，直视杨戬：“这地下封印着什么”
杨戬面覆寒霜，正欲驳斥。
“啪！”
一只瓷盘摔碎于地面，紧接着，几人看着那金身略微晃动后仰面朝前倒，元凤将屃遗拉开，金身轰然倒地。
小兽似害怕，一股脑钻进屃遗衣摆不肯再出来。
地动山摇，房梁估计是偷工减料，从中间断开，接着四分五裂混合瓦片齐齐掉落。
屃遗挥扇，一道青色光芒触碰到房顶霎时涨开，形成青色透明结界，瓦片碎石有了支撑，纷纷堆积，没一会儿结界便被全部遮盖。
时至半夜，百姓大多入睡，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人来不及反应。一时间，城内各地传来惨叫，多数还未开口便断气于此。
杨戬隔空化印，沉声道：“先救人！”
话音一落，几人分头而行，杨戬站于云端俯瞰凡间，只见原本巍峨河山，壮丽城池，此刻亦被洪水掩盖，只留一些地处高势的地方。
洪水滔天，穿过周遭，尤向中间蔓延，中间就是主城。
杨戬手握封印，以手施法，封印临空飞跃，其光照向四方。
在封印的阻止下，洪水进势缓慢，水位不断降低，露出一些小山尖，这些山尖逐渐形成一个图案，落入杨戬眼里，满心复杂。
屃遗仰头望天，夜色漆黑，不知他在看什么，身后是无数人的吵闹，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冲屃遗喊道：“大仙人在看什么？我们不跑吗？”
见屃遗没应声，男人壮起胆子走到他身后，想要拍他肩膀，没料到屃遗转头，神色泛冷，一根净白食指竖在唇前示意男人禁声。
男人被那眼神盯得双腿打颤，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仙人，我们何时能跑啊？”不怪他问，任凭谁半夜经此一遭都会选择跑远点，眼下这处破屋里挤了几十上百个人，那震动又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屋里人全都心生恐惧，劫后余生的欢喜还未坚持多久便散干净。
“你们想跑？”屃遗问。
男人点点头，身后百姓跟着附和，屃遗微勾唇角，眼睛似都带着笑意，众人纷纷怔愣在原地，他们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比那庙里的神仙还好看，下一秒，就听见这个男人说道：“好啊！我满足你们。”
元凤四处搜刮幸存者，此时此刻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将幸存者带到一处空地，留下结界遮雨便转身急匆匆去找下一个。
经过一条小道时，他猛地停下脚步，小道的另一头，站着屃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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