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规严厉,他一个外人偷学了刀谱,就必须入赘唐家,且此生再不得踏出村子一步。

    唐心婉欣喜至极,他却如遭棒喝,如果不能出去一展宏图,那么他所坚持和努力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暂时接受,他不能辜负唐心婉。

    就这样,他们在村子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

    纵使心有不甘,成亲那天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最难忘的一天。

    如果没有背负家族兴衰,如果没有受尽欺辱,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生活在这个祥和安宁的村子里,他的人生会是何等的幸运和快乐,他会成为心爱妻子的丈夫,会成为乖巧儿女的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简简单单,幸福安康。

    可是没有如果,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看见死去的爹娘亲眷是何等的悲凉凄惨,他一心投奔仙门却被无情的嘲弄和践踏。即使身边有挚爱陪伴,也无法压下他心中的不甘和愤恨。

    日子越久,那种煎熬就愈盛,妻子已身怀六甲,不日将产。但胎位不正,恐将难产,加之妻子思虑过重,身体竟一日不如一日。

    全家都心急如焚,但村子落后封闭,医者不精,竟束手无策,只待听天由命,能保一个是一个。

    还有人劝他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上去一遭,要诚心祷告,祈求上天,才能有奇迹发生。可是,他从家破人亡,落难流亡那一天开始,就早已不信神佛了,他只信他自己。

    他要出村,外面天大地大,一定可以找到能医治妻子的大夫。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唐放,祈求他放自己出村。

    去外面找人,没有比熟悉外界的顾耀更适合的人选了。

    唐放看的出他的情真意切,思虑再三后同意了。

    他再三保证,他一定会将最好的大夫带回,他一定会让妻子和孩子都活下来。

    月黑风高的深夜,他悄悄辞别了妻子一家,在唐放的掩护下,带着干粮和些许盘缠上路了。

    踏出村子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恍然若失和久别重逢之感。他重新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弱肉强食,嗜血杀戮的生死场。

    镇定精神后,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拔足向最近的村镇跑去。那里有一仙门,名为天机宫,渡生死关,没有比术法高深的修仙者更厉害的人了。

    而且,世间修仙问道之风鼎盛,但凡有点能耐的人,都以拜入仙门为傲,去了天机宫一定找到最好的医者,救自己的妻儿平安。

    他跑到天机宫门下,跟三年前一样,外围有层层弟子把关守门,还有众多毛遂自荐的求仙者。

    而他再也不是三年前的顾耀了,握紧了拳头,他拿起一把砍柴用的破刀,从最外围杀进了殿门。

    一人一刀,让天机宫如临大敌,他想要求医,他还想要证明自己。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他要用自己的实力,敲开修仙的大门,他要见到天机宫最强者,他要让他的名字深刻的烙印在天机殿上。

    最终,他见到了那个须发皆白的天机宫宫主袁非,也是他此后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袁非不仅不喝叱和打杀,反而对他的刀法大为称赞,对于他的请求也是满口答应。甚至,愿意亲自带天机宫医术最为精通的医者前去,为他难产的妻子护法,保证母子二人都能活命。

    那一刻,他真的相信了仙门慈悲,还为自己之前的憎恨和鲁莽而感到歉疚。

    天机宫宫主果然神通广大,在确定方位后,一个御剑,便将他和医者带回村子。

    他们的出现,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村民的阻拦和驱赶,比起当年接纳年少的他,村民似乎对修仙者的出现极为戒备和敌视。即使他说明来意,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反而换来了村民的责骂,说他不该出村,更不该带其他人回来!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天一夜,孕期正卧病在床,他心急如焚。

    夜半,村中突然走火,无数尖叫和房屋倒塌的声音此起彼伏。

    村外防备他们进去的村民各个脸色焦急,时不时看向村子的方向。他也心急如焚,不断的哀求,眼看着村中的火焰染红了夜空,哀嚎声一次比一次凄厉,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开始硬闯。

    护卫都是岳家挑选出来的各个好手,他以一敌多,又不忍出刀,很快便落于下风。但他们明显也心不在焉,一边抵御,一边回头张望。

    “别打了!再晚就来不及了!”身上又挨了一刀,他咬牙硬撑,怒吼出口!

    那人愣住,刀柄压着他的头,双眼血红,眼中思绪万千。最终,他放下了刀,折身向村内跑去,一人一走,其他人相继一愣,也反身向后跑去,那里有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亲眷,没有谁舍得让亲人在火海中煎熬。

    没了阻挡,他也迅速向村内跑去,沿路触目惊心,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和倒塌的房屋,隐约可见烧焦的尸体一具挨着一具。

    他不敢多看,急忙向自己家中跑去,大门已被烧毁大半。院中,唐心婉一个人躺在破败的木板上,脸色苍白,正痛苦的□□。里屋已经被烧的只剩半面墙,一个妇人半身掩埋在燃烧的土堆里,耷拉着脑袋。

    他急忙上前查看,那妇人正是唐母,已无鼻息,来不及哀思,他正想将唐母身上的碎石杂物搬开,却无意瞥见唐母身上竟有无数条剑痕。他心中大骇,余光看向袁非,只见他背着双手,正目光沉沉的看着这边。

    手指止不住的颤抖,他不动声色的将刚才揭开的石板放回,佯装哀痛的跪在唐母身边大声呼喊,随后起身,一下跪倒在袁非面前,跪地磕头,求他一定救救他的妻儿。

    正在此时,破败的大门’咚‘的一声,彻底碎裂,唐放满身是血,提着一把长刀伫立门口,原本充满慈爱的双目,此刻凶神恶煞,他一一看向院内几人,又眼神复杂紧盯着他许久,最后看向床板上奄奄一息的唐心婉,然后提着刀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看见袁非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收紧,情急之下,他立刻扑到唐放身前,抱紧他的腿脚,头深深磕了下去,嘴里叫了一声:“爹,阿娘已死,我已经带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心婉和孩子我一定会救活的。”

    唐放剧烈挣扎了几下,慢慢停了下来,最后静止不动。他抬头看去,唐放竟血目微突,面部僵硬,他手一松,唐放的身体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门外,火光依然冲天,依稀中有数条黑影闪过。他心中既惊又悔,他应该明白,岳家刀谱对对面争权夺势的人来说,诱惑有多大。但他丝毫不加掩饰,仗着年轻气盛,招摇过市,以泄私愤,引来豺狼窥伺。

    他现在或可一搏,鱼死网破,但又想起无辜受累的妻儿,顿感心凉。

    外面打杀的声音仍在继续,他的脑中突然升起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如果,村子就此毁了,那么他是不是就再也不受束缚。这个念头一起,竟来不可揭,去不可止。

    他跪倒在唐放尸体边不敢抬头,因为袁非一定在背后观察着他,他更不敢起身,因为他无法正视自己犯下的血债。

    良久,外面终于没了动静。他的腿肿胀酸麻,一步步跪行到袁非身前,痛哭流涕,说想不到今日村中遭此天灾大难,自己已无家可归,求仙长收留。说只要救活妻儿,从此之后,做牛做马,誓死效忠。

    袁非眯着眼,摸着胡须,沉吟半晌,才慢慢开口:“老夫也深感痛心,先照顾好你的妻儿,入门的事随后再说也不急。”

    他凭空写了一个符咒,片刻便来了几个一声白衣劲装的天机宫弟子。其中一人附在袁非耳边说了几句话,袁非瞬间变了脸色,随后他更加慈眉善目,和蔼和亲的看着他,并亲自伸手扶他起身,说:“我已着人在宫内准备了灵丹妙药,你的妻儿生命垂危,还须尽快带他们回宫医治。”

    天机宫的弟子抬着他的孕妻走在最前面,袁非和另一个天机宫的人走在他左右两边,他们出了大门后向村口走去。火焰依然熊熊燃烧,遍地焦黑,已分不清是烧黑的断木,还是烧焦的尸首。

    他犹如行尸走肉,木然的跟着袁非亦步亦趋,突然脚腕一紧,一只焦黑的枯手正牢牢紧扣在他脚腕上,面貌已然辨不清是谁,只看得到煞白的瞳眸分外可怖,焦烂的嘴巴大张,嘶哑的声音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你逃不掉的,你早晚也会跟我们一样的下场!”

    诅咒的声音戛然而止,苟延残喘的人彻底变成了一具焦尸。他心中震骇,慢慢蹲下身,颤抖着手一点点抠除那依然死死紧扣的焦手。偶然瞥见,那焦尸身子底下,一个铁制的牌子,上面刻了一个‘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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