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梦到了那条河,河边有一条小木船,坐着小船划啊划,就划到了一片茂密地丛林,下了船往丛林深处七拐八拐,就到了一片低洼的山谷,沿着山谷边凿出的小石阶下去,就能看到一个简易的小木屋,屋外有碎石围成的院墙,一个妇人时不时进出小屋,在院子里喂喂鸡,扫扫院子。

    他站在山谷边上,妇人抬头一瞧,随即眉头一皱,拿着把小扫帚就气呼呼地向门外走去,边走边拿扫帚指着他说:“小兔崽子,又一个人爬那么高,上次滚下来头上那包还没消掉又爬上爬下,不长记性的兔崽子,你才三岁,你要十七八岁,老娘才不管你要去哪里。”

    “给我下来!给我下来!”

    熟悉的身影,熟稔的声音,包着头巾的妇人依然容貌秀丽,眉宇间却满是沧桑。

    他伸出手去,却一头撞进一片黑暗中,前面似有亮光,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却被一面水墙挡住去路,波光粼粼的水墙渐渐清晰,映出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身影,虽相似却也有不同,那人漆黑的发长至脚踝,狭长的淡金瞳眸流转,似有千山万水都在他眼眸之中。

    他手掌贴上水墙,与那男子相对而立。

    “你是谁?”

    那男子笑了笑,水墙突然像镜面一样四分五裂,连带着那道身影化作无数个碎片向更深的黑暗中飞去,他正欲追赶,突然手腕一紧,一个少女拉住了他的衣袖,气鼓鼓的脸庞,让平日里疏离清冷的模样竟有了可爱之色。

    她说:“你这个傻子,怎么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清越,顾清越他喃喃张口:“对不起”

    坐在床边的顾清越一顿,被他睡梦中紧紧握住的本要抽出的手,也停了下来。

    游子羡的眼睫微动,缓缓睁开,顾清越的身影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只觉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唯一的他想无限趋近的光。

    所以,隐瞒也好,自私也罢,他只想牢牢抓住她,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顾清越被游子羡扑过来的身子抱得紧紧的,稍一挣扎就会换来更紧致的环抱。本来攒了一肚子的气,气他之前对她莫名其妙的冷落回避,气他在她不在时的自作主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这么多的气,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抱着她,还让她怎么生的起来呀。

    门外,尹一扒着门缝大气都不敢出,粉黛端着药炉在后面急的跺脚,不断用嘴型询问:“能不能进去啊,我手都快酸死了。”

    尹一回头立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身子轻轻后移,边小心翼翼的挪步,边往旁边使劲努嘴,示意粉黛跟着他后退。

    粉黛忿忿不平,端药是她,看热闹是他,到头来自己出了力还什么都没看到。但一想到若房里的两人正浓情蜜意,自己贸然进去扫了兴,那后果额粉黛猛地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臆想,算了算了热闹不凑也罢,这药也肯定比不上心爱姑娘的贴身照顾,随后热一热也是可以的,她奢望不了的情缘,成全一下别人也是功德一件了。

    两人蹑手蹑脚的退到了外院,尹一正有声有色的描述自己看到的温馨画面,迎面碰上了来询问情况的安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谢恭川。尹一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谢恭川看他的眼神与平常不一样,冷飕飕,冰冰凉,像是要用眼睛把他凿穿一样,不禁细想了下,不知最近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爷。

    粉黛附到安若耳边小声耳语,毕竟刚才看到的画面,极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粉黛不说,安若刚刚也听到大半,知道此时此刻进去打扰极为不妥,可是她面露忧色,时不时向内院里头张望。

    能让安若如此为难又急迫,只有何辰佑了,粉黛蹙眉:“何师兄那,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安若一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们要见顾姑娘,说是师兄能不能得救,全在顾姑娘一念之间。”

    粉黛又急又气:“他们这是何意,若是不愿救人,又何必抢人,当初若不是他们把人强抢来月落谷,我们指不定早已找到救治之法,又何必受困于此。”

    “哼!若不是我把人救回来,此刻你们何师兄坟头的草,都怕有一丈高了!”来人一袭翠绿裙衫,依然满头发辫,这次到没有那只形影不离的巨虎为伴,而是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子跟在旁边。

    粉黛与那少女怒目而视,互不相让,倒是少女身后的女子,温婉大方的向几人行了礼,说:“玲雀性格顽劣,待客不周还望见谅,刚才对安若姑娘传的话有失偏颇,怕姑娘误会,族长特委托我来向各位致歉,何公子目前已无生命之忧,只是伤了根基,灵脉空无,这才一直昏迷不醒,想要彻底让他恢复如初,需要顾水姑娘帮一个忙,这个忙也只有顾水姑娘才能做到,所以”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那女子完全没料到自己身后有人,待察觉已在那人的力量钳制之中,半点动弹不得,这完全的被动让她不由心悸,那种只在族长面前才有的束手无策之感。

    那人慢慢转到她身前,是个样貌清美的少女,模样看着只比粉黛大一点,如此强大的威压,难道就是族长口中的“凰”吗?

    只一瞬,她就恢复了镇定,随着钳制的消失弯腰施礼:“见过大人,我是月落谷祭司艳霄,特奉族长之命来请大人前往竹青阁一叙。”

    玲雀何曾见过她一向尊敬的艳霄祭司如此谦卑,还是在一个外人面前,顿时怒火中烧,但刚一动作话还未出口,就被艳霄一个凌厉的眼神喝住。她紧咬下唇,极不服气,却也不敢造次,月落谷族长之下就是祭司,而族长已近百年足不出户,谷中大小事宜都是祭司操持,见祭司犹如族长亲临。

    “玲雀年岁小不懂事,还望大人见谅。”艳霄再度俯首施礼。

    尹一、粉黛几人更是目瞪口呆,顾水什么时候来的没看清,又什么时候变成身份尊贵的‘大人’了,之前那个玲雀那么嚣张跋扈,此刻竟然在顾水面前话也不敢多说一句,顾水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与这月落谷什么关系?

    见面前的人一直没有说话,艳霄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袋子,绳子一解,一根金色的翎羽突然从袋中跃出,闪耀在半空,长长的翎羽明明是金色,可在闪动之时却仿佛渡有七彩之光,细微的彩变只在眨眼之间。

    艳霄:“族长有言,大人见了此物,一定会与他一叙。”

    粉黛惊呼:“这不是那天顾水身上出现的翼羽吗?”

    顾清越眼瞳收紧,这根翎羽,她曾在妖域幻境中看到过,天阶尽头那只进入她身体里的凤凰,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的身体里多了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这个月落谷到底是什么地方,从鸿蒙之境出来,那股力量又在她体内蠢蠢欲动,有延绵扩大之势,似与这月落谷有所感应,她每夜要静坐好几个时辰来压制它的发作。

    艳霄看出她眼中的犹豫,微微一笑,手一挥翎羽重新进入袋子收入袖中,微一颔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清越踌躇不定,对那只凤凰的好奇心是有,体内不受控制的力量也让她头疼不已,但她清楚明白的知道,此一去身上惹的麻烦事只多不少,而她最不愿意节、外、生、枝!

    粉黛不平:“你说去就去啊,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声东击西、不怀好意,你们那个什么族长要见人,不会自己来吗?”

    艳霄面露哀伤:“实不相瞒,非是族长不愿,而是不能,族长他身有残疾,不便出行,谷中一切事务都是由我代劳,而此次相托之事,实乃重大,这才前来邀约。”

    一直未开口的顾清越突然冷哼一声:“既是请求,何不直接了当,反扣人质要挟,又设置诸多障碍难寻踪迹,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让人如何相信诚意所在。”

    “这非在下为难,那日公子重伤被雀玲带回,也是救人心切,至于谷中位置”艳霄顿了顿,尴尬一笑,有些迟疑道:“族长曾言,如果连月落谷都进入不得,那不见也罢。”

    “呵,好大的口气,倒让我想见一见了。”顾清越嘴角含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她转向尹一:“游子羡已经睡下,等他醒来,把药热一热端过去吧,谢谢!”

    尹一一愣,照顾游子羡自然理所应当,只是顾水竟然对他说了声‘谢谢’,瞬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艳霄见目的已达到,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并在前面带路,顾清越看了眼内院,一转身跟了上去。

    “哎,等等你一个人太危险,我也去。”粉黛欲跟上,却被玲雀一掌拦下。

    “我们族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玲雀两手叉腰,挡着去路。

    “你!”粉黛正欲动手,却被一阵柔和的风裹住了身子,抬头正瞧见转过身的顾水收回掌力。

    顾清越看着身后一路相伴的几人,他们的眼神里有焦灼,有担忧,有紧张,虽不知真情多少,假意多少,但这一刻,还是有点感动的吧。

    顾清越:“们不用跟来,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游子羡他若醒来我还未归,可以转告我的去向,但请务必替我拦住他,谢谢。”说罢,她转身大步离去。只是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一阵惊叫,头顶传来异响,她抬头,只见一抹翠绿一闪而过,停在前面屋顶上。长身玉立,挺拔笔直,冷颜冷面,却是个比女子还美丽的少年。

    谢恭川仰着脖子,并不看她,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清脆,云淡风轻地说:“小爷我懒得跟进去,但也不会离得太远。”

    焰霄止住了也欲跟来的玲雀,抬脚继续带路,边走边笑,“大人好福气,有这么多肝胆相照的朋友。”

    朋友顾清越在心理默念了两遍,眼神渐渐犀利,手足、亲情皆可背叛,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瞧着祭司已走远,雀玲底气瞬间回归,立时左右吩咐下去,对粉黛等人密切注视,切忌不可随意走动。

    “怎么,你还想囚禁我们?”粉黛不服。

    玲雀哼了一声:“你们手脚不干净,谁知道会不会再偷什么东西。”

    粉黛:“谁手脚不干净,谁偷东西,你别血口喷人。“

    “还能有谁!?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穿的破破烂烂,长的跟乞丐一样,偷偷摸摸,差点顺走我们的——!”不知想到什么,正说着的玲雀突然住嘴,神色变了变,话音一转,一副懒得搭理的语气,不耐烦道:“总之,不能乱走,不能乱看,更不能乱摸,好好待在你们各自的房间,否则就别怪我们月落谷不懂什么待客之道了。”

    “你!”粉黛还想再说,被安若一把拉住。

    安若对粉黛摇了摇头,低声安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着玲雀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粉黛气不打一处来:“乞丐一样的家伙,除了闫七还能有谁,我就奇怪他一大早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偷东西去了,连累我们平白无故被人红口白牙一顿数落。”

    安若有些担忧:“月落谷禁忌颇多,闫先生既被发现,此刻也不知如何了?|”

    粉黛咬牙切齿:“管他作甚,要杀要剐随他们去。”

    尹一:“这不太好吧,再怎么说,闫大哥也是和我们一起的。不是他,我们也找不到月落谷。”

    粉黛:“你难道忘了他操控乌鸦攻击你了吗?”

    尹一嗫嚅:“那不是误会吗?况且闫大哥不是又把我救了吗?一直未见闫大哥,怕不是被他们扣押了?”

    安若:“我相信闫先生并非偷鸡摸狗之人,此地古怪甚多,他一定是无意发现了什么被扣下了。我们屈居人下,不能明目张胆的要人,只能暗地里寻找。粉黛,你能操控影蝶掩人耳目,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看出粉黛的极不情愿,安若又加了一句:“知彼知己,我们才能尽快带着师兄离开这个地方。”

    粉黛长长叹了口气,终于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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