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雪域极地一无所获,还损失惨重,向楚心情大好,这无疑是大挫苏沐的好时机。

    接风宴上,宫主还未到,向楚已经酒过三巡,四处碰盏对酒。

    顾清越随游子羡入场,坐在最角落,时隔半年,她又回到了这座大殿,游子羡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隔着面纱她回以一笑。

    她的心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稍微有些起伏,有憎恶、有愤恨、有怅然、有怀念,但更多的是平静和木然。她曾以面具示人,就是想着终有一日,能从这冰冷的宫殿抽身离去,去过一过书中描述的自由自在和仗剑天涯,只是却从未想过离去的方式会那么惨烈。

    苏沐,你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为什么非要对她赶尽杀绝,为什么昔日的情分一点都不顾?!

    “副宫主到——!

    一声过后,大殿瞬时安静了下来,向楚表情不悦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殿门大开,苏沐一袭深蓝从殿外走入,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位黄衣妙龄女子。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她低着头,指甲掐进肉里血丝流出却浑然不觉。

    手上突然传来暖意,她回头看见游子羡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努力压制着胸腔内翻涌的血气,就在刚才她差点冲了出去。

    苏沐坐上她曾经坐过的位置,黄衣女子坐在他的下首位置,接风晚宴正式开始。按照惯例,任务无论成败都会论功行赏,死亡者还会给予亲眷一笔客观的抚慰金。

    随侍在侧的安阳拿出卷轴当众念出此次出行的人员名单,当死亡者的名字越来越多时,向楚从座椅上站起,一脸悲戚道:“可怜了我那些年幼弟子,妖族历来狡诈,雪域极地又是那虎狼之地,未探明真实便贸然前往,真是白白枉送了性命啊!”

    一席话说得深情并茂,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安阳合上卷轴慢条斯理的说:“我怎么记得六派商议围剿雪域极地时,副宫主正在闭关,是向宗主您主动请缨前往光华派参会,副宫主念在向宗主灭妖心切,特意点了您的丹居宫精英弟子前去,也是您私下调换成了新入宫的弟子,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也算不到副宫主头上吧。”

    向楚听得面红耳赤:“我为副宫主分忧有何错,那些弟子若我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永远是个打杂的,说到底若不是咱们宫主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我们天机宫沦落到六派末尾,被仙门耻笑排挤,我向楚怎会——!”

    “够了。”苏沐打断了他的话。

    向楚瞪着眼还欲再说,被赶下来的黄衣女子拦住,向楚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上首之人,甩了甩衣袖,怒哼一声回到了座位上。

    安阳斜瞟了眼苏沐,继续念道:“此外,还有两名弟子表现卓越,特召入赤霄宫,属副宫主亲卫。游子羡、顾水出列。”

    顾清越闻言一怔,按照她当初的计划,游子羡接近许枫入赤霄宫,她身份特殊继续留在外院。苏沐寝宫旁有一侧殿,殿内有一密室,她曾见过他数次出入那里,却从未对她言明那密室所在以及密室中掩藏何物,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那间密室就是她回来第一个要探究的秘密,属于苏沐的秘密。

    她本打算和游子羡一明一暗相互配合,趁机接近,如今计划却被打乱。

    “游子羡、顾水!”见无人响应,安阳又念了一遍名字。

    “走吧,有我在,不会有事。”游子羡传音后,率先走了出去。

    顾清越顿了顿,也低着头跟上。

    两人在殿前站好,苏沐向下扫了一眼还未开口,重新坐回下首之位的向茹率先出声:“面见副宫主,怎能以纱遮面。”

    顾清越仍低着头,低声道:“顾水因在雪域极地感染恶疾,面貌丑陋,怕惊吓了旁人。”

    向茹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近前,冷声道:“传闻这次雪域极地之所以损失惨重,是因为混入了妖族奸细,我看你不露真容,不敢抬头,行为鬼祟,莫不成奸细就是你!”

    说罢,出手极快的扯掉顾水面纱,待看清她脸的时候,立刻发出一声惊叫,花容失色的甩着手往后退去。

    顾水抬起脸,面颊上密密麻麻的红斑,有的甚至溃烂成脓,可怖之极,离得近的弟子也惊骇到从座椅上跳起后退。

    顾清越重新戴上面纱,低下头:“请各位放心,顾水已经看过了医师,脸上的溃烂并不会传染,惊扰了大家,实属抱歉。”

    一入天机宫,游子羡就帮她的脸做了修饰,还吃了一种药丸掩饰声线,为的就是站在苏沐面前也不会被认出。

    向茹嫌恶的回到自己的位置,转向苏沐:“副宫主,这样貌丑恶疾之人,怎能当你的亲卫,若论奖赏,金银珠宝,锦绣华服,给予她就是。”

    安阳咧了咧嘴,瞅了瞅依旧不言不语,不动声色的苏沐,清了清声道:“游子羡、顾水,你们二人宴会结束后,去金月堂换了腰牌,然后就去赤霄殿报到吧。”

    游子羡、顾水点头称是,临退下前顾清越看了一眼苏沐。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还是如往前那般清冷透亮,它无情且嗜杀,冷漠且疏离,但于她却更多是如星辰大海宽广温润,她防备他,更依赖他,在没有父亲,没有方姨的那些无边孤寂的日子里,他曾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救赎。

    深夜,游子羡已经熄灯就寝,窗格处轻微响动,游子羡默不作声合衣坐起,窗户一开,一个白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游子羡,你睡了吗?”

    顾清越站在屋子中间,房间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伸着手正欲往前,猛然被拉入一个怀抱。

    “睡不着吗?冷不冷?怎么还光着脚?”游子羡将她拦腰抱起,转身放在床上,盖上薄被。

    周身熟悉的气味让顾清越安心了不少,手脚暖和过来后,她开口:“这里离我曾经住的凤梧殿太近了,会让我想起很多往事。我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父亲说她是因我难产而死,或许这就是他从小不喜欢我的原因吧。”

    “后来,有芳姨照顾我,她是天机宫的长老。不过,她长的一点都不老,她很年轻漂亮,也很温柔,每晚都会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后来她有了小宝宝,她让我替她保密,我还摸过那个小宝宝,在芳姨的肚子里,圆圆的还不太大,我当时很喜欢他,经常对着芳姨的肚子说话,还给他做了一个竹蜻蜓,那是我刚和芳姨学会的。”

    “芳姨很喜欢一句话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她说,她不想修仙,只想和喜欢的人白首到老,她很羡慕那些日出而耕,日落而熄,享受天伦之乐的普通人,所以我在竹蜻蜓上面刻了个‘羡’字,作为宝宝出生的礼物。”

    说道这,她歪头一笑:“游子羡,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羡’字,我和这个字真有缘,或许我内心也在羡慕着那些阖家欢乐的温暖吧。”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滚烫而炙热。

    “游子羡?游子羡?”她轻轻叫他。

    “唔,我在。”他亦轻轻回道。

    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她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你也坐上来吧,地上凉。”

    “清越,这里人多眼杂,男女同卧一床,恐毁你名誉。”游子羡话音未落,顾清越便扑了过来抱住他,受力不住,两人双双卧倒在床。

    顾清越躺在被褥上,笑道:“这样呢,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吗?你为我治伤,不是更毁我名誉吗?既然早早就毁了,现在还担心它做什么。”

    游子羡只觉身下一片柔软,她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鼻尖似有似无的碰触着他的脸,香甜的气息就萦绕在他的唇齿之间。从前虽是赤诚相见,但他是医者,虽紧张却心无杂念,后来他们一路颠簸,偶尔亲近只觉欢喜无措,现在彼此打开心扉,她就窝在他的怀里,无意的撩拨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他只觉自己身体里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发热,只有贴近她,更贴近她,好似才能纾解他身上的燥热。

    察觉到游子羡的不对,顾清越伸手摸向他的额头,被烫的缩了下手。刚才就觉得他身上发热,怕他伤寒入体,才不管不顾的拉他上床,却还是晚了一步。

    “游子羡,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去拿药箱。”顾清越说罢就要起身,却被游子羡更快的两手反压。

    “别动,先别动,清越,让我就这样呆一会儿就好。”游子羡沙哑着声音说道。

    全身被压着,游子羡喘着粗气,低下头停在她耳畔,像是被灼热的呼吸烫到一般,她缩了下脖子,却引来他更强硬的压制,寂静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气氛变得有些诡异,顾清越只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也不敢乱动了。

    静默了一会儿,游子羡收回了手,翻身坐起,将顾清越也扶了起来,两人靠坐在床上,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你还好吗?”顾清越轻声道。

    “我很好,没有生病,你不用担心。”怕顾清越不信,在做出一些举动,他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温凉的皮肤,除了有些汗湿,再无其他异常,顾清越放下心来,拉着他的手斜靠在他的肩头说道:“那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游子羡挪了挪身子,让顾清越靠的更舒服一些。

    顾清越:“凤梧殿后面是一片桃林,听芳姨说是我娘怀我时种下的,很漂亮的一片桃林,小时候听芳姨说过,每个女孩出生那天都会埋下这样一坛酒,等到出嫁的时候挖出,与心爱的人一同喝下便可长长久久。我也有这样一坛酒,是芳姨帮我埋下的,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清埋在哪里,等这一切事情都了结了,如果那片桃林还在,我们就一起去把它挖出来吧。”

    “好”游子羡应允,顿了顿,又轻声问道:“你很喜欢那个芳姨吗?听你说了她很多事。”

    “是吗?”顾清越有些发愣,“我应该很喜欢很喜欢过她吧,可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抛弃。所以,我恨她,恨她背弃了我。后来,我又一次见到了她,身边还跟着那个我曾投入过很多欢喜和希冀的孩子,他们似乎过的并不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疲于奔命,我看着看着似乎又没有那么恨了,只是不会再原谅,亦不想再相见。”

    “游子羡,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被冰到的顾清越惊呼出口。

    好半晌,游子羡才回道:“我没事,只是夜间的凉气而已,你刚才不是查探过了吗?我不要紧。”

    顾清越反复摸了摸他的额头,脖颈处,又把游子羡两只手都拖到自己手心,吹热气、搓揉,确定那双手慢慢回暖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好了,你睡吧,被窝暖和,我也去睡了。”顾清越说罢就要起身,手却被拉住。

    游子羡俯身抱了过来,头埋在她脖颈间,闷闷道:“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难得他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她笑着问:“什么噩梦,说出来,我给你破解破解,昊硕那卜卦的三脚猫功夫,我好歹也旁听了些。”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顾清越轻笑一声:“傻瓜,你若不负,我定不弃。”

    游子羡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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