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多聊，林慈吃过饭洗完餐具就回房继续完成导师布置的作业，埋头读读写写，时间如调皮的小孩调动时针，一个没看住就从七到了九。
她捏着酸痛的脖子从电脑面前抬头，顺手按亮手机屏幕，静音的手机二十分钟前收到来自刘皎月的信息。
【快下班的时候主编叫你到办公室，是不是说采访的事？】
思忖片刻，林慈实事求是地回复。
刘皎月几乎是秒回。
【其实尹主编在准备新的专栏，第一个采访对象直接决定专栏后续的推进。目前暂定的是近年来风头正盛风险投资家，叫梁怀予，如果不熟悉可以上网搜一搜。你也实习快一个月了，天天呆在办公室对着密密麻麻的字肯定也脑袋发昏，这回的采访，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林慈在浏览器里输入‘梁怀予’三个字，页面跳转，整版都是顶顶好的报道。她点开人物简介：梁怀予，江庆市人，君韶资本创始人……里头每一段简单概括，都是能让人拍手称赞的程度。
有些眼熟，林慈看着照片侧头思索，不过最后什么都没想出来。
周五如约而至，下午两点半，林慈和刘皎月搭上网约车。刘皎月自报了手机尾数就再没大声说过话，一直看着采访提纲默念，即便林慈有心和她说话，也被那‘勿扰’的架势劝退。
已是七月，太阳如灼灼火焰，铺着柏油的马路翻着热浪。透过车窗，外头的行人几乎看不见，偶尔见到一两个，不是打着伞就是赤着上身，一双眉头皱起，时不时快走几步又嫌太热放缓了速度。
采访地点不远，大概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可刚跑五公里，前方却堵了起来，不一会儿已是前不见开端，后不见尾车。一辆接着一辆，各式各样，按着喇叭像在奏乐。车里视线并不能知晓前方发生了什么，驾驶座的师傅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后立刻关上，以防热气一窝蜂涌进来，挤得凉爽的冷气无处遁形，只能离开。
刘皎月见车停下来，瞄了眼前方，看了眼表，又继续低头对着提纲修修改改。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司机师傅冒着汗跑回来，喝了口水就和我们讲他探听到的路况。
并不是很严重的情形。前方转弯处，两车发生刮蹭，原本事小，却因为一方不肯罢休，局面慢慢剑拔弩张起来，警察已经在协调，大概不久就能恢复正常。
林慈点点头，反正距离约定时间还早。她侧头看刘皎月，女人原本的披肩短发扎起来，脸上画了淡妆，一身职业套装，就连鞋子也从舒服的小白鞋换成了短跟皮鞋——为了适配整体。
几张页面翻来覆去的看，几个问题的题干改了又改，像极了考试前的临时抱佛脚。但按刘皎月的性子，这不是她会做的事。
暂停的车流终于又开始移动，林慈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陌生风景，一路上司机师傅一直将速度保持在最高限速内，十分钟以后，两人到达目的地。
还没下车，只是将车门打开，滚烫的热气便缠上了小腿，来不及四处张望，两人默契抬手遮住额头，小跑进不远处的旋转门。
进去后，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前台以及前台身后需要刷卡验证才能进入的电梯乘坐区域。原本约好接洽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按时出现，刘皎月一边提着沉重的手提包一边拿着手机联系沟通，林慈见状向她讨要重物。
前台工作人员脸上挂着标准笑容，嘴里也是标准术话，说她们未接到过任何采访通知，放行是不肯能放行的，还请再联系联系采访接洽人员。
刘皎月见直接进去行不通，又提出能否把手提包搭放在前台，好减轻些负担。前台带着歉意的笑容说不好意思，公司规定前台一律不准存放物件。本来她还想问哪里有休息的地方，这下直接闭上了嘴，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干净得发亮的宽敞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干等了十多分钟，林慈提着手提包的手从左换到右又从右换到左，视线也从前台纯色背景板上的logo和英文换到玻璃窗外的绿植，刘皎月终于收到回复。
接她们的人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模样一看就刚入职不久。她微喘着气道歉，顺带解释原因，大意是接洽工作没做好，导致没有人下来，还是采访对象自己发觉不对劲，主动询问。
“我们总经理上午刚出差回来，所以有些工作堆积。原本计划是三点到三点二十的采访，之后还有个会议，这会儿……”小姑娘按亮手机看时间，已经超过三点二十分了，“这会儿只能等会议结束。”
“会议结束确定就能接受采访？”刘皎月平静地问道。
“确定可以。”
“大约还要多久？”林慈提了一嘴。
“四十分钟。”
小姑娘带两人上了十八楼的其中一间会议室，推开玻璃门，十足的冷气扑面而来，与网约车半冷半不冷的空调对比鲜明，林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林慈，包递给我。”刘皎月找座位坐下，手指不断滑动屏幕。
林慈是职场小白，这份工作是她的职场初体验，免不了会有疑问。虽然她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但刘皎月的一系列举动都令她摸不着头脑，于是边递包边问：“皎月姐，梁怀予脾性很刁钻吗？”
刘皎月从包里拿出电脑和充电线，起身插插座时瞥了林慈一眼：“怎么这么问？”
“你的状态像是如临大敌。”
刘皎月笑出声，脑袋里从昨晚接到变动就紧绷的弦忽然被扭松，一直悬吊着的心半落下来，但她没解释，只让林慈等会儿好好看。
好好看什么？林慈不知道。
她收到刘皎月发来的采访提纲，与之前收到的大差不差，最后的结束问题下括弧多了一行小字——请问您是否介意我们拍张照片？
纯文字访谈的栏目，照片什么的要了用处也不大，何况梁怀予的照片一搜一箩筐，最近一张就在几天前。
林慈觉得有些不对劲。梁怀予是江庆市人，公司自然在江庆市，而她们还在南嘉，退一万步假设梁怀予在南嘉成立了公司或者是他来南嘉出差，职位怎么也不该是接待小姑娘口中的总经理。
“皎月姐！”她小声惊呼，眼睛瞪得圆溜，“采访对象临时换人了？”
“本来还想看你慌张的样子。”刘皎月颇为可惜地摇头，脸上的狡黠变为惋惜，然后将事情娓娓道来。
昨天接近凌晨，她收到尹主编发来的更换采访对象的消息。梁怀予因为公司问题远在国外不能赶回，他十分周全的推荐了他的好友，不过综合考量之后还是选择了pyb——先前了解梁怀予时，也了解了其他人，采访提纲也写过一份。
深夜发送采访邀约的邮件并不是明智之举，而且很容易被认为没礼貌，也设想过对方日理万机可能不接受，甚至头脑风暴想好了pyc，好在奇迹发生，仅仅过了几分钟就收到正向的答复。
“那我们采访的是？”
“崇耀集团总经理，方觉槿。”
林慈想起在楼下等待时随意掠过的英文词组——chongyao group，翻译过来就是——崇耀集团。
她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呆愣愣的，半喜半惊讶，还有转瞬即逝未曾被注意到的失落。他们昨天还联系过，男人并没有透露一点他要启程回来的消息。
“怎么懵圈了。”紧赶慢赶，刘皎月终于得空休息，她仰头靠在椅子上，舒服且放松地发出一声喟叹，双手在椅子扶手上摸来摸去，“大公司就是好，连椅子都那么舒服。”
“这好说。贵司工位多少，统计之后邮发给我的特助，他将负责采购。”林慈背对着方觉槿，所以他第一眼看到和第一声听到的都是刘皎月，但他首先想到了林慈，他想林慈坐上舒服的椅子。
刘皎月‘噌’的站起来，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作势整理裙摆加以掩饰。林慈跟着缓慢转身，侧脸还没有露完，方觉槿停住的脚步不自觉上前。
“方总您好，我是今天采访您的记者刘皎月，这位是我们杂志社的大编辑林慈。”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刘皎月时刻谨记。
“你好。”方觉槿礼貌回应刘皎月，却在路过林慈身旁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幸会，林大编辑。”
林慈有些脸热，她只是个实习生，做着编辑的工作，但还算不上编辑，而且方觉槿什么都知道，现下这样说，摆明了是在调侃她。她偏偏又驳不了心地善良的皎月姐，只能僵着微笑应下，却还是嗔了眼装模做样的男人。
杂志开设的新专栏类似传记，主要写学术商政界的杰出人物，听起来不难，却需要十分强悍的人际关系。尹主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久，自然撑得起来，梁怀予就是其中之一，而方觉槿，她是陌生的。
倒不是说没听过，早在好几年前她就听过方觉槿这号人，那是只当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毕竟星星也有陨落的，后面方觉槿也确实像查无此人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谁曾想，他不是星星，是东升的太阳。
此次开始就是在方觉槿和梁怀予中二选一，她更偏向后者，且她也确实先联系的梁怀予，确定人家有时间后，关于方觉槿的调查和采访提纲就停止了。世事往往变化多，与梁怀予的时间冲突，让她不得不在相互陌生、仅凭着齐京大学赵院长这一层关系的条件下硬着头皮上，好在事情进展异常顺利。
她往深想也想不出什么，只道是赵院长名声太过好用，改日应该拜访一番。
刘皎月正襟危坐在长形会议桌的一侧，面前放着电脑，电脑旁靠近方觉槿所坐的上位，放着一支录音笔，正闪着绿色的光。
“方总，问题不难，主要分为工作经历和生活经历两部分。”刘皎月顿了顿，随后迟疑的说道：“据我所知您还没有接受过任何采访，如果提到的问题冒犯到您，您可以不做回答。”
“我知道。”方觉槿站着就身形挺拔，这会儿坐着依旧稳如锺。他搭着二郎腿，熨烫妥贴的西裤折出褶皱，指骨分明的手交叠放在大腿处，无意识点动的左手大拇指里侧露出一条约三公分的细长疤痕，可能因为年岁太久，疤痕已经从最开始的殷红变得发白，不认真看很难发现。
但林慈看见了，她坐在刘皎月身后，没有戴眼镜，只是眼睛在一处聚焦，就看见了。
为什么之前没有看到，明明那时的距离远比现在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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