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没有边界。

    坠落,永无止境。

    梦境,循环往复。

    再一次的,谢临在无边的黑暗中坠落,记忆碎片像是无尽黑暗中伸出来的触角,拉住他无限的坠落:

    “打倒谢启文这个个臭老九!”

    “谢启文仗着军人身份目无法纪,强抢农民兄弟妻子,欺男霸女,打倒坏分子,打倒臭老九!”

    “枪毙!枪毙!”

    ……

    “阿临,妈是心甘情愿跟你爸的,不是被逼的啊,是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啊!我们不是搞破鞋,你快去,快去救你父亲啊!他身体不好,妈求求你,你救救你爸爸!”

    ……

    “阿临,你走,你父母有我们在,你不要管我们,谣言止于智者,你是被我们包办的,是被我们逼得,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走,跟我们断绝关系。”

    ……

    “哥,你不用管我,我没事,不就是断了腿。奶奶不行了,妈也……你快去看看妈吧,她不吃不喝一个星期了,在这样下去……”

    ……

    “阿……临……,你不要怪妈,我不能看着他受苦,你要帮我,帮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是我害了他,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你不要救我,不要救我……妈只有这样才能救你爸,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

    ……

    悬梁绷直的细长麻绳死死勒住她的脖颈,她却没有丝毫犹豫挣扎,瘦骨嶙峋的躯体在半空摆动,只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不要救我,不要救我……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

    一瞬间,眼前的麻绳迅速缠绕至谢临的脖颈,将他近乎窒息的拖拽至女人的眼前,直视她死不瞑目失去光泽的眼睛。

    窒息,心痛到无法呼吸,无尽的绝望悲哀让他麻木的不能动弹,脖子上的麻绳越收越紧,他低头看着跪在女人尸首前,另一个心如死灰的自己,一瞬间明悟。

    在母亲自杀的当晚,他也杀死了自己。

    而现在,他看向拴着他脖颈的麻绳的另一端一眼,突然不受控制的恐惧颤抖,那麻绳另一端突兀的出现一个如同山花一样烂漫的少女。

    她紧闭双眸满面痛苦,仿佛正在被他亲手勒死。

    谢临平躺在床上,缓慢的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的瞳孔涣散,眼神失焦,汗水让他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仿佛梦游一样,直立立坐起身,机械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光滑的皮肤在战栗双手的触碰下,如同被套上无形的枷锁,窒息,绝望,恐惧,无数种念头在脑海碰撞,交织。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能回想起梦里绝望的记忆。

    我真卑劣啊!

    窗外的雪夜,积雪反射的微弱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他的脸上。

    他只枯坐着,一言不发,直至天亮。

    “阿嚏——”

    李天佑揉揉鼻子,睡眼惺忪的走到大哥的门前敲门:“哥,吃饭咯,哥,吃饭啦。”

    睡够懒觉的陆茵茵打开房门:“这么晚了,谢临还没起来?”

    “是啊,平时这个点,大哥都锻炼回来了,怎么回事,敲门也不应。”

    陆茵茵顿时悬起一颗心:“是不是昨天太累了,不会昨天真伤到什么地方了吧?”

    李天佑疑惑:“什么?”

    “没什么。”陆茵茵摆头,几步上前加入敲门的行列。

    只敲了几下,心却越发悬起来:“天佑,不对劲,踹门!”

    李天佑一愣,面色也凝重起来,毫不迟疑抬脚就踹。

    哐哐两声巨响,谢临的房门被踹开。

    陆茵茵疾步上前,冲进房间,一眼看到身着单衣斜靠在床脚的谢临,此时他皮肤红的堪比煮熟的虾,额头发梢全被汗水浸湿,甚至嘴里都散发着听不懂的呓语。

    陆茵茵忙去扶他,手上先是一湿,接着是一凉,可额头异乎寻常的烫。

    陆茵茵顿时冲着李天佑大喊:“谢临发烧了,温度好高,去找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送他去医院。”

    “哦哦。”李天佑被陆茵茵下令,登时也有了主心骨,忙急忙翻箱倒柜。

    “你给他换衣服,我下楼去把板车收拾出来,一会拉他上医院。”

    “英英姐,你脚伤还没好,你给我哥换衣服,你说怎么弄,我来收拾。”

    “好!”

    陆茵茵答应的爽快,毫不迟疑吩咐李天佑抱上两床被子去楼下,把板车收拾出来。

    自己则是收拾出几件谢临的贴身衣物,把他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物换下来,感受到谢临身体不正常的温度,心里唯一一点旖旎害羞的小心思,在对谢临身体的担忧中被抛之脑后。

    似乎是感受到了陆茵茵的触碰,谢临迷糊间呓语渐大。

    “不要……我救……你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错了!”

    陆茵茵试探的把额头贴向谢临的面颊,心里一沉,怎么这么烫!

    这是高烧啊,要快速送去医院。

    她脱衣服速度很快,谢临仿佛烧的厉害,感受到清凉之后并不配合,因此衣服穿的有些慢。

    陆茵茵尝试几次后,无奈伸手轻拍谢临脸颊:“谢临谢临,醒醒,你生病了,我们要去医院。”

    谢临迷迷糊糊睁眼,看到陆茵茵担忧的双眼,不禁出声询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下我?”

    说完眼瞳扩散又是一声尖叫:“人言可畏,人言可畏,我错了!不要走!”

    陆茵茵只当他烧迷糊了,安稳哄道:“我没有走,哪也不去,抬手穿衣,我们一起去医院。”

    “不要走,不要走啊,让我救你,救你,求你!救我,救我!”

    说着,神色癫狂的攥紧陆茵茵的肩膀:“救我,救我!求你!不要走!”

    陆茵茵被攥的一痛,却没有挣扎,而是看着神志不清醒的谢临,看着他面容上的绝望痛苦与恳求,心里猛然一痛。

    她并不知道谢临是在呼唤母亲,反而误以为谢临在挽留她,被这样绝望哀伤的恳求不要走,她只觉得心肝都在发颤,她从不知道谢临对他沦陷的这么深,愧疚心疼一时间竟占满心房。

    于是她情难自禁,轻轻捧起谢临发着高烧的面颊,额头相抵真诚呼唤:“谢临,谢临,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遍又一遍,直到看到谢临涣散的瞳孔重新映照出她的脸,她才用鼻子亲昵的触碰谢临的鼻尖:“看着我,看着我,谢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

    谢临努力睁大涣散的眼眸:“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谢临,我是陆茵茵,看着我,你生病了,我现在要给你穿衣服去医院,你配合我。”

    说完,在谢临追随的视线中,为其一件件套上衣服:“真棒,现在,你可以睡一觉了。”

    话音未落,谢临就安稳的昏睡过去。

    陆茵茵刚准备为其披上一件外套,谢家爷爷奶奶就上了楼。

    “阿临,阿临,英英,怎么回事?天佑说阿临生病了!”

    “爷爷奶奶,谢临高烧,天佑板车弄好了吗,要赶快送医院。”

    谢爷爷谢奶奶不是糊涂人,简单看了房内情况,谢爷爷就接过陆茵茵手中的谢临:“芳华,你跟英英留在家里,我跟天佑送阿临去医院。”

    “我,我也去。”

    未等谢爷爷开口劝解,陆英英就劝道:“奶奶,谢临高烧不退,不能耽误时间,先让爷爷和天佑送到医院。他还没吃饭,我们不如在家里熬点米粥,准备几件换洗衣服,一会一起送过去。”

    谢奶奶虽然焦急,可还是愿意听劝,于是点头同意。

    几人刚把谢临搀扶出房门,天佑就满头是汗的冲了上来:“板车收拾好了。”

    “快,天佑,快把你哥背下去。”

    天佑应声蹲下,背上大哥三两步下了楼,陆茵茵忙回房拿了谢临几件厚外套,再追上几人的时候,谢临已经被安顿上板车了。

    陆茵茵忙把外套递过去:“天佑,你把外套穿上,拉车小心点,不着急慢慢来,小心摔倒。”

    身旁谢奶奶也是殷殷嘱咐:“到医院得了准信回来报个信,这钱拿着。”

    说完,催促两人快点上路。

    直到目送谢爷爷与天佑一前一后推着板车走没影,陆茵茵才强打起精神,扶着一脸担忧的谢奶奶进了屋。

    眼见谢奶奶六神无主,陆茵茵宽慰:“奶奶,不用担心,谢临身体这么好,一定会没事的。你不如去楼上帮谢临收拾几件衣物,他退烧发汗,衣服肯定要换。我去煮点粥,一会天佑回来,正好让他带过去。

    “对对对,我这就去。”

    目送谢奶奶安全上楼,陆茵茵才拍拍脸,振奋精神去厨房熬粥。

    谢爷爷与李天佑两人推车动静不小,很快就有相熟的街坊邻居得了消息出来帮忙。

    刘翠芬望着一群人簇拥着板车从她视线经过,眼神忽地闪烁了几下,暗道好一个天赐良机。

    她转身回屋,对着准备上班的大女儿耳语几句,得到大女儿保证一笑之后,才捋捋头发,提着小包去了苏家。

    这个小插曲,就像一只扇动翅膀的小小蝴蝶,即将在数天后酝酿成一场巨大的风暴。

    而这一切,对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谢临身上的谢家人,甚至陆茵茵来说都未曾察觉。

    此时,唯一通过命运的馈赠短暂窥见未来的谢临,在一剂强力退烧针下,终于短暂的恢复清醒。

    “哥,你终于醒了?”李天佑惊呼。

    谢临眼珠转了一圈,似乎在询问这是哪里。

    “这是医院,哥,你发高烧了,幸好英英姐让我把门踹了,不然医生说你就要烧傻了。爷爷回家报信了,奶奶和英英姐一定担心死了。”

    “英英?”谢临脑海中突然回忆起,陆茵茵与他额头相抵时的温言细语,那双被他占满整个瞳孔的温柔眼眸。

    在一瞬间,又被一根麻绳勒断。

    人言可畏!

    谢临仿佛被巨石重击,突然意识到什么,剧烈喘息咳嗽,引得李天佑慌忙将他扶起,递上一杯温开水。

    谢临一手推开,另一只手猛然抓住李天佑的手臂,眼睛里是近乎实质的焦急与恳求:“天佑,我错了!帮我!帮我做件事!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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