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刻对陆临的担忧退却,对自身脚伤的担忧,才让她真切感觉到脚踝的疼痛。

    于是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敲打谢临的肩膀,连头上的围巾散开了都不在意:“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我都说你那么重了,还让我背你……”

    陆茵茵一边说一边抽泣,那眼泪像断线珍珠似的,一颗颗从大眼睛里涌出来,在配上撒娇似的浓重鼻音,那真真是娇啼婉转,梨花带雨,对谢临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杀伤力,让他心疼自责的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这动静早就把大厅内的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女人哭本就引人注意,还是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哭像都是活色生香,关键她还只流眼泪不流鼻涕,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这种只在哭泣的时候才有的楚楚可怜,中和了她容貌中的冷艳之色,也更让人对其产生好感与同情。

    立刻就有人往这边走过来询问:“同志,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助?”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欺负人小姑娘?”这是打抱不平的。

    “就是,告诉你,派出所可就在不远。”这是义愤填膺的。

    “这,这不是谢临吗?怎么啦这是?”这是认识他的。

    谢临看周围围上来的人眼神中满是不信任,又看陆茵茵哭个不停,不由焦头烂额,只得解释:“不好意思,打扰了,这是我未婚妻,她脚扭伤了,我带她来医院看脚。”

    陆茵茵气的反驳:“谁是你未婚妻!都是你害的!”

    谢临只得转身对着她哄:“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少说几句吧,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咱们先去看医生看脚,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陆茵茵恨恨偏头,异常羞恼,周围人也一阵善意的哄笑:“这是小两口闹别扭呢。”

    谢临耐着性子,好脾气冲着周围人解释一番,才在好心人的指引下给陆茵茵挂了号,然后抱起红着眼睛的陆茵茵往骨科赶过去。

    有认识谢临的,立马在心里感慨,我滴乖乖,难怪谢临要娶个农村的,怕不是娶了个仙女吧!

    这些人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分享欲爆表,于是乎谢临抱着陆茵茵还没走远呢,这些人就一脸八卦的说开了。

    人群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时不时的又有一阵嬉笑,显然对陆茵茵又有更劲爆的传言诞生了,并且很快又要传遍大院内外。

    骨科看病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白大褂里,是一身老旧的中山装,一眼看上去不像个医生,倒是像个做学问的大儒。

    看见谢临是抱着陆茵茵进来的,也没大惊小怪,即便看到陆茵茵的美貌,也神色平静。

    他说话慢条斯理,在仔细检查陆茵茵的受伤部位后,笑着对他们说:

    “没什么大问题,没有骨折,也没有脱臼,只是肌肉拉伤,我给你开个药,一会教你个手法,买瓶药油揉几天就好了,这几天走路注意点,不要用力,尽量不要下地。”

    听见医生的这个检查结果,谢临才松了一口气。

    陆茵茵情绪也已经平稳,回想起之前的闹腾,有点子羞涩难堪,她瞄一眼谢临:“医生说我都没事了,那你、你、你也去挂个号吧。”

    谢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倒是一旁老医生,听到这小两口说男方居然也有问题,忍不住询问:

    “是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陆茵茵疑惑:“您不是骨科医生吗?也能看男科?”

    这话一出,病房的小护士,以及在门口候诊的登时就竖起了耳朵。

    谢临一眼幽怨的看着陆茵茵,那眼神就是“姑奶奶,你少说两句吧!”

    陆茵茵吐吐舌头,尴尬低头。

    老医生倒是笑了笑:“男科我也略懂,晓兰,去把门关上。”

    一旁小护士笑着应了,才冲两人说道:“董医生可是中医圣手,这些天专程来我们医院授课的,你们能挂上他老人家的号,也是运气。”

    说完出了诊室,顺手拉上了房门。

    谢临无奈,赶鸭子上架,在陆茵茵的注视下把手搭在脉枕上给医生摸脉。

    老医生闭目沉吟了一会,起身带上一双塑胶手套,指着身后房间里面的一个空床位:“来,小伙子,躺床上把裤子脱了吧。”

    “什么?脱裤子?我要不先、先出去。”陆茵茵一脸不自在,可看到神色凝重的医生,又担心谢临真的出了什么事,准备起身往外面走。

    谢临也立即出声拒绝:“医生,不用了,就是小伤。”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知道状况,他都是装的根本没受伤。

    老医生看了眼谢临和陆茵茵,倒像是误会了什么,笑:“小伤也不能不在意,你们还没要孩子吧,你看女方都这么在意了,事关以后辛福生活,可不能讳疾忌医。”

    说完对着脸色涨红的谢临招手:“来来来,小伙子过来,没事,都是新社会了,不用不好意思,里面有门帘呢。”

    陆茵茵木讷点头,眼见老医生带着不情愿的谢临进去拉上了窗帘,听着窸窸窣窣脱裤子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半小时后,医院门口,站着两个脸蛋烫的能煮鸡蛋的一对男女,身侧是大腿高的一架破板车。

    陆茵茵不知道谢临脸红是为什么,可她脸红,是因为尴尬生气。

    没想到老医生在检查完了谢临之后,误会他们是新婚夫妻,可能也对谢临受伤的原因有些误会,于是抓着他们普及了二十分钟生理卫生知识。

    被迫与谢临一起回顾初中生物课的陆茵茵有点尴尬。

    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医生现在说的,五十年后都是常识。

    可眼见谢临一个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在医生的科普下,迅速的变脸成比少女还娇羞的少女脸,她也后知后觉有点尴尬。

    渐渐地,在医生与谢临的双重视线下,还总有一种自己做了错事的愧疚感。

    她想大吼一声你想多了,真不是我|干的!就是个意外!

    可谢临受伤的确又跟她有点子关系,于是只能憋屈的点头认了。

    陆茵茵有气,不想搭理谢临,于是出了病房就不让谢临搀扶了。

    谢临乖觉的看了眼陆茵茵的脸色,识趣的没在往前凑,而是落后几分钟,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辆大板车。

    医院内是平整水泥地,外面可是冰天雪地,陆茵茵就是再生气,对上谢临拉过啦的大板车,也不好嘴硬的说不上去坐。

    于是被脚伤拖累的陆茵茵,不甘不愿的上了男人的车,然后陆茵茵就发现,这一路的风景与来时的根本不一样。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谢临这混蛋一路都在骗她,早上是尽带她绕小路了。

    好你个谢临,难怪早上出了门就见不到行人了。

    陆茵茵还在心里骂谢临呢,一路上稀少的行人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周围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都汇聚向她,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摸摸包头的围巾,再一次回头看见一跟着她们板车的路人之后,怀疑自己是不是露了脸。

    可即便她长得漂亮,也不能引人跟着她走吧,就算真的有变态,谢临可还在前面拉车呢?

    难道是身下的破板车太拉风,这年代板车莫不是跟后世的兰博基尼一样是身份象征?

    她还在疑惑,谢临却已经一脸平静的开口喊人了。

    “赵叔,大爷,婶子,老姑……”

    周边行人好似每一个都跟谢临认识,在谢临叫人后,每个人都是一脸笑意的应声,然后不着痕迹的带着八卦的神情看她。

    并且每个人都毫无顾忌的当着她的面询问谢临她的家庭出身,她的背景,她的样貌,她的情感,她的身材,澡堂争端,以及两人刚在医院大厅的小插曲。

    谢临没有表现出不耐,好脾气的应对着。

    而陆茵茵只觉得被冒犯,因为这些人大多数的问题没有善意只有猎奇,陆茵茵一瞬间感觉到可怕,这个年代的人,真的有这么八卦、真的有这么没有边界感吗?

    更可怕的是,很快陆茵茵就发现,坐谢临的大板车,她要克服的不光是对自己被误会的憋屈,对谢临的恼怒,还有一路上被人围观被人议论尴尬,更有全程被人言语冒犯眼神侵犯产生的强烈不适感。

    直觉让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买个抖加都没有扩散这么快的。

    与去澡堂那一次的新奇友善的目光不一样,这一次他们是猎奇蔑视的,甚至让她觉得,她不是坐在谢临拉的板车上的人,而是马戏团被放在展柜中某些身体部位畸形的动物。

    这些恶意凝视只有当事人才有最敏锐的感觉,就好比谢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

    他们花费了近两倍的时间才回到谢家,谢临面上全是生无可恋的疲惫,隐隐夹杂自觉话说多了的懊恼,以及察觉到陆茵茵神色不愉之后的忐忑。

    陆茵茵有点失望,她以为谢临能够察觉到的,可惜没有,他们一路走来这一天见得人,比她一周见得还多,应对的话题,比她前二十五年经历的还多,谁能想到她半小时能应对一群e人的盘问,段子都不敢这么拍。

    每个人见到她问的都是那几个问题,她也从一开始努力辩解,到最后摆烂的嗯嗯嗯,甚至最后别人八卦她的生活,甚至因为她生几个孩子吵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能嘴角抽抽淡定无视了。

    无视不代表不在意、不生气。

    于是在快要到家的时候,陆茵茵突然玩笑般的开口:“谢临,院里的人都是这么热情吗,搞得我有些不适应,我不习惯跟陌生人接触太久,我脚受伤你主动拉我我很感激,但我不觉得你在路上停下与人聊天行为是尊重我,更而且你刚刚的行为,让我觉得被冒犯。”

    谢临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陆茵茵会直接说出来,他心里忐忑,面上却满是诚恳的抱歉:“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你知道的,我刚才有点兴奋,对不起。”

    虽然觉得被敷衍,但心里火气到底被灭了不少,本身是其他人冒犯了自己,陆茵茵觉得也没必要全怪谢临身上。

    于是她点头:“好的,我接受你的道歉,下不为例,我不是矫情的人,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也可以直接说。”

    说完,陆茵茵挪到板车尾部,单脚伸出去一个用力站了起来,拒绝了谢临的搀扶,然后没再看谢临一眼,一瘸一拐的向着谢家走过去。

    一瞬间,谢临如坠深渊,心底的心虚全部转化为恐惧,这一瞬,他有了无比清晰的念头,他做错了。

    大错特错!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2_12851/100902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