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萌萌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对一个男人这样耐心。
聂远舟穿着防水外套，她从他的侧颈看过去，雨水顺着整洁干净的发际线砸进领口，里面的衣服都湿掉了。
许是先前的动作太激烈，领口被扯得歪向一边，能隐约看见肩膀上有几道划痕。
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个男人为了她，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他还紧紧箍着她，似乎不用这样的力道就会失去什么珍宝。
整个身体微微发抖。
赵萌萌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按在他背上，皱着眉，似乎不得其解一样，动作略有点僵硬地拍了拍。
“没事了，我没事，没事。”
两人这么在雨中抱了许久，像两只在雨夜里无处可去的落水小狗。
直到赵萌萌没忍住，打个个响亮的喷嚏。
聂远舟放开她，赵萌萌这时才发现，他眼圈通红，眼尾晕起漂亮的红晕。
用手电仔细打量了她一圈，灯光照在右边脚踝，他皱起眉，“受伤了？”
赵萌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处已经肿得老高，跟个馒头似的。她“嘶”了一声，疼痛感像慢半拍，这时才传递上来。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聂远舟一手按住她肩膀，小心翼翼把人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圈，还用手电，简直像看一颗珍贵的宝石，不放过一丝细节，但是动作又格外轻柔。
赵萌萌摆手：“没事了，小伤，你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聂远舟没说话，开始脱衣服。
赵萌萌：“不是，这荒郊野外的，还下着雨……”
聂远舟把外套脱掉，双手展开掀过来，从后往前搭在她头顶。冷香混合雨水和泥土，兜头盖下来。
然后他转身蹲下，穿着那件短袖，修长小臂搂在身后，低声。
“上来。”
赵萌萌抿唇，环视周围一圈，踮着右脚，将将往他背上一靠，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他大臂肌肉鼓起，轻松站起来，手掌握住她大腿，轻轻一掂，把她稳稳背在背上。
赵萌萌在这个时候可以清晰看见，他衣领扯开的地方，几道深深的划痕，雨水砸进去，溢出带血色的痕。
黑夜雨中，他的肌肤变成深蓝色，伤痕像什么爱情的证明。山风吹得她迷了眼，她轻轻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半途又收回来。
最后她只是捞了下身上的登山服，尽量往前伸着，直到也能盖住他的肩膀。
这时左手掌心的痛痒感越发明显，她尝试着握了握，但整只手掌就像僵尸，麻木得动弹不得。
她又轻轻地嘶了声，在河流倒灌的雨水和呼啸的山风里，聂远舟敏锐捕捉到，微偏过头。
“怎么了？哪里很疼？”
赵萌萌不太习惯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扭动了下身体，“没事。”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轻轻往她腿根一拍，“别乱动。”
这一掌几乎拍到她屁股，腰眼一麻，赵萌萌不敢动了，缓缓伸出左手，手肘搭在他肩上，直愣愣伸出去。
聂远舟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她能从侧面看见他下颌线收紧。
“这又怎么回事？”
赵萌萌不敢说话，下巴搁在他另一处没受伤的肩膀，默默。
她隐约听见一声叹息。
雨势不见微弱，持续倾洒，像要水漫灵山。赵萌萌脑袋窝在带着暖意的防水服里，身下坐骑一路走得稳健，她渐渐感觉到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姿势变动惊醒，聂远舟一手托着她膝弯，另一只手稳稳环过她背部，让她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下意识扶住他后背，打量四周，发现他们正身处一处狭窄潮湿的山洞。
“不回去吗？”她看向聂远舟，对方也正在打量这个山洞。
他维持着把赵萌萌公主抱在怀里的姿势，几秒后，走了两步，低下身体，将她放在山壁处，随后在近旁蹲下。
赵萌萌这时才发现，他腰间挂了个包。
他打开手电，将周围一堆落叶和枝桠围拢到一起，从包里掏出火绒火机，尝试了几次，终于点燃。
火光瞬间明亮整个山洞，聂远舟沉默不言，叮当猫似的从包里依次掏出：两个鸡蛋、一个三明治、一瓶水，甚至还有个迷你的医疗包。
赵萌萌忍不住：“你急着出来找我，还能带这么多东西？”
聂远舟瞥了她一眼，把鸡蛋放在火堆边，水瓶打开，看着她僵直的左手：“需要我喂你吗？”
赵萌萌连忙用右手夺过水瓶，咕噜噜灌了几大口。
聂远舟打开医疗包，从里头掏出酒精碘伏和医用纱布，不容置疑地握住她左手，靠近火光处仔细打量。
“没事吧，”赵萌萌躲了一下，没躲过，只好任由他看，过会儿又忍不住说：“你这能看出什么，要不拿手机查查吧。”
聂远舟低头淡淡道：“没带。”
他带了吃的，甚至没忘记医疗包，竟然没带手机？赵萌萌愣了一下，聂远舟问她：“摸到了什么？”
赵萌萌回忆瞬间来到那只大虫子的触感上，禁不住恶心地一抖，“一个大虫子。”
“什么样子？”聂远舟紧紧盯着她，“有没有头晕，想吐？”
他好像很紧张，赵萌萌老实摇头：“没有，就是手有点儿麻，痒。”
“应该只是棕尾酸过敏。”聂远舟再仔细看过她的手，用纱布沾了酒精擦了擦，刺痒的触感让赵萌萌再次腰眼一麻。
然后聂远舟忽然握住她的右腿，放在自己腿上，接着就要拿水瓶去浇。
“诶等等，就这么一瓶水，你还没喝呢……”赵萌萌来不及阻止，清凉的感觉已经浇上脚踝，她没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
水已经只剩下小半瓶了，还不够她一个人喝两口的。赵萌萌有点心疼，但聂远舟毫无反应。
他正在仔细地清理她脚踝上的脏东西，动作格外小心翼翼，认真的侧脸被火光映红，轮廓利落又漂亮。
赵萌萌愣神的功夫，聂远舟已经开始给她缠纱布，手法看起来甚是专业。
“你还会这个呢。”她嘟囔。
聂远舟没说话。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山洞外哗啦啦的雨声，火堆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小爆破，赵萌萌看着男人认真的侧脸，渐渐看得怔然。
她想起两年前他们在一起之后的一次，她也是扭了脚，人生第一次恋爱，难得有想撒娇的心思，发信息约了聂远舟。
她闷在房间里，一直等一个回复。但直到赵发明喊她吃饭，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才心急地要背她去医院。
其实那个时候，赵发明已经不太能背得动她，最后是搀扶着她过去的。
在医院的时候，她看见没有回信的聂远舟。
他怀里抱着个身段玲珑的女人，整个人都深埋在他怀里，身体隐隐发抖，从浓密又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可以看出，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聂远舟替她挽着一只昂贵的包，她脚上踏着华伦天奴的高跟鞋，连哭泣时的肩膀也是精致的。
而赵萌萌因为受伤在家里闷了一天，脸都没洗，头发蓬乱，整个人颓靡丧气。
她也从没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谨慎、担忧，似乎生怕触碰到怀里易碎的宝物。
直到从医院回家，那天晚上，聂远舟才发来一句“下次吧”。
后来，他们没再见过面，赵萌萌逃避一样地去了青城山找长安，回来的时候以为整理了心情，打算好好问清楚，结果聂远舟已经出国了。
她心里不知在跟谁赌气，他发来的消息再也没回，却也没删微信，果然不过一星期，不再有新的消息。
她想着，果然聂大少爷只是玩玩，她一个废物似的无业游民，顶多是给他回国的日子解解闷儿，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呢。
两人就此默认分手。
火光发出噼啪声，山洞里渐渐有了暖意，两人都没有手机，耳边尽是自然纯粹的雨声。
许是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给了她勇气，赵萌萌开口轻轻问：“那个时候，你在重庆的医院，是因为谁？”
聂远舟头也没抬，“什么？”
赵萌萌心里那点儿勇气又熄灭了，抿唇。
聂远舟抬眼看她，又问了一遍，赵萌萌只好犹犹豫豫，语速很快地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就是两年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你拒绝了约会然后我在医院撞见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聂远舟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两年前在重庆，他只去过一次医院。
半晌后，他视线缓缓移过来，“你说，重庆附二院？”
赵萌萌点点头，忍不住补充：“就是，你抱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聂远舟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火光下更显得漂亮有神，她偏开视线，看向山洞外的水帘，嗫喏：“跟她一起出国了吧。”
聂远舟挑起眉来，紧紧盯着她的脸，开口：“我们是一起出国了。”
赵萌萌心里一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得到这样的答案，虽然跟她无数次想象过的一样，但，也许，在两年前他出国后的许多个深夜里，她也想过，那么多让人丧气的结局里，是不是会有一丝可能，情况不是这样的。
水帘雾气一样，将山间的夜晚罩得朦胧，她的心也像罩上一层濛濛的雾气，又酸又软，手一拧，能挤出比柠檬还刺激的汁液。
但她沉浸在这样悲伤气氛里的时间不过一分钟，忽然听到聂远舟一声轻笑。
然后她听到他说。
“那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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