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玥筝小产之事,传到江敞的耳朵里。

    彼时,他正在书房里,看周文泰递上来的奏折,请求亲自送儿子回来。

    言辞恳切,多言对儿子的不舍、疼惜、珍重,以及对甲士和家丁的不放心。

    江敞怒火中烧,几次都想随意抓个宫娥、打杀了,用来发泄。

    随口吩咐了下去:“行,让他回来吧。”

    正好,让他的小妻子好好看看,她心心念念的旧情郎,是如何舐犊情深的。

    宦官准备出去传话,复又被他叫了回来:“若他带兵超过三千,当场绞杀。”

    宦官依令道:“是!”

    江敞背过手去,径直往那人烟稀少、落寞的寝宫走。

    正值盛夏,可她依旧觉着寒冷,披着衣袍,在廊下望向远处失神。

    江敞走近后,冷不丁开口:“果然女人要比男人长情么?他的孩子当成宝贝似的,马上要亲自返回咸阳。只有你被困在原地,将孩子视为草芥。”

    “你错了。我不是因为没孕育跟他的孩子,才不要他的。而是生下你的孩子,让我觉得恶心。”时玥筝话音刚落,就被他捏住了下颌。

    “是么?也就是除了寡人,你随意嫁给其他任何什么人,都会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江敞早该知晓,她是个不怕死的,随后放开了。

    语气淡漠道:“虞灼是周文泰同袍的妹妹,难怪你待她格外与众不同。”

    “我不愿意生孩子,不管跟谁。为何你不能明白,这世上并非每个女子,都以多子多福为活着的价值。”时玥筝就像被殴打了多次的猫咪,主人才一亮出鞭子,未抽到她身上,便开始提前应激。

    “我幼年听先贤讲学,梦想游历山川湖泊。就像男子,并非人人都志在四海,有的就想婆娘孩子热炕头。”

    “听听,你被那些老夫子乱了心智,寡人要考虑大兴文字狱了。圣贤书不是给女人读的,女人只应该读《女德》。”江敞听她这歪理邪说,甚至有在想当即便去焚书坑儒。

    “孩子没了,寡人怕你伤心,故而又赐了时家一桩好事。”

    时玥筝咬着后槽牙,倔强抬头瞪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寡人已经下旨,给你长姐赐婚,哦,你别担心,不会让她嫁给乞丐。哪怕时家没落了,寡人也赐给她一份好姻缘,让她嫁给很快走马上任的咸阳令。”江敞无比贴心地替她正了正衣袍,像极了体贴的丈夫。

    语气淡淡,仿佛布衣中的老夫老妻,在商榷今日的晚膳。

    “咸阳令是江氏族亲,论起来,我还要唤他一声叔父。虽比你父亲年龄还大,可找个年龄大一点的更好,情绪稳定、会疼人。就是我那叔父有妾氏,你姐姐只能做妾了。不过她一庶女出身,想来即便是做妾,也是无妨的。”

    “你可知道,我姐已经嫁人了。”时玥筝含着泪,想到那日相府家宴,她握着姐姐的手,说让她替自己幸福。

    哪怕只下嫁一商贾,也比他们强多了。

    “如今,姐姐也没躲过,时家的人,都像骡马一样,被一一拉出去配种。”

    “所以,爱妃是需要你姐姐丧偶吗?寡人原还想着,你嫁给我,你姐嫁给我叔叔。江家和时家,咱们亲上加亲。不过经你提醒,寡人才反应过来。丧偶再嫁,的确名正言顺一点。不愧是能做王后的人,思虑事情就是周全。”江敞不知她说得配种是何意,若这般说,那自己也是骡马。

    “你配什么种?要不要寡人现在就给你一个种?”

    姐姐比自己还要惨,已经嫁了人,却又要去妾。

    她原本还恨周文泰,不及早娶自己过门。原来,只要君王发话,就算嫁为人妻,也能抢过来。

    “好,我配。你别动我姐夫。”时玥筝推己及人,江敞可以娶她,但若杀了周文泰,她怕自己会疯。

    同理,姐姐失去心爱之人,已是心痛。若爱人再因自己而死,让她如此自处?

    “王上又算什么配种?临幸的都是国色天香、自己喜爱的女子。”

    “是。我的心被分成八瓣,每一片都飘向不同地方。”江敞低头将她扛了起来,作势便要往卧房走,逼她履行方才的口头协议。

    她不知他等这个孩子多久,又付出了多少。

    母后安排的美人,他挨个雨露均沾,依旧没有半个子嗣。

    他中意的女人终于有了身孕,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卧房内,时玥筝牙齿不断打颤:“王上,我来了月事,可否待身上干净了再服侍。”

    “是么?上回你就偷偷给自己开致血漏的草药,不就是想月信不尽,来躲避宠幸么?不惜糟蹋自己身体。”江敞在心底算了算日子,距离她小产,的确过去有四十余日了,来了月信,也不足为奇。

    可他先前怕伤了孩子,哪怕过了不稳定的早期,也忍着不碰她,结果孩子依旧没保住。

    此刻彻底不在乎了:“可是你错了,我想要你,并不在乎你是不是有月信。正好,平常也要见了血,我才觉着痛快。这次自带血,刚开始就能让我兴奋。”

    “月信时做这事,我会死吧。”时玥筝躺在榻上,眼泪顺着眼见流下。

    任由衣裳一件件被剥落,让他为自己考虑,想必是不可能的。

    他还要反问一句‘她血漏避宠,也没有为他考虑,那他为何要替她着想’,以德报怨?可惜他从来不是这样的性子。

    “就算寡人百般呵护,你也不懂得爱惜自己。血漏、小产,一桩桩一件件,还需我给你细数吗?既然你不想活了,不如死在我手里。”江敞对她向来没有一丝嫌弃,对她的一切都爱若珍宝。

    “王上,女子来了葵水不洁也不吉,王上尊贵之躯,怎可受玷污和亵渎?”虞灼跪在地上,也顾不得回避了。

    磕了个头,才哭道:“王上,奴婢愿代替姐姐侍奉王上。”

    “你以为寡人是勾栏花魁,一点朱唇万人尝。你个贱婢想爬龙床,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既这块狗皮膏药不走,江敞也不赶了:

    “既然你不怕死,就留在这看着,寡人是如何宠幸你嫂嫂的。”

    虞灼的确有几分姿色,尤其这两年,长大抽条后,愈发妩媚动人。

    可江敞被情欲与愤怒裹挟着,自不会看她一眼。

    虞灼终从地上爬起来,吩咐宫娥去禀报太后,只说君王临幸了有月信的王后,王后死不足惜,只怕君王不祥,恐有血光之灾。

    “江敞,我用口和脚服侍行吗?”时玥筝睁着空洞的双眼,无望问道。

    这是从前他最喜的花样,但她从不满足他。

    此刻,晚了。

    江敞强势占有了她,时玥筝身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以前还想离开他,现在只希望他死。

    若是能丧偶,若他死在乱箭之下,就好了。

    虞灼出身将门,不肯离她而去,忠肝义胆。

    这回将太后唤了来,还算有勇有谋。

    “周哥哥……”时玥筝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生前还念着他的名字。

    江敞与她从榻上滚到榻下,听见她喊了别的男人的名字,彻底怒了,薅着她散开的乌发,强迫她看着自己:

    “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给你欢愉的人是谁。”

    时玥筝被他掐住脖颈,良久透不过气来,直到宦官那句“太后驾到——”划破夜空,也让江敞停下手中动作。

    起身时,还踹了她一脚。

    而她则静静躺在地上,像具尸体。

    江敞出门时,正撞上母后。

    余太后看见他衣袍上蹭了血渍,对旁人的孩子漠不关心,只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怎么了?前几日宫娥来报,不是说你跟娘选的那几个美人,琴瑟和鸣,她们颇得你心吗?”

    “我也不知道,总是能被她气着。”江敞颓败道。

    “并非那时氏女有多气人,而是你整颗心都扑在她身上,便很容易为她动感情。不然市井上随意一妇人河东狮吼,你怎不火冒三丈?何况,娘并未听闻,时氏有上房揭瓦的举动。”余夫人握着儿子手腕,出了这人烟稀少的寝宫,没由着他回书房案牍劳形,而是带着他往自己的甘泉宫走。

    “你是真想叫她死?她死了,你可有想过,跟时家如何交代?不然,她有月信,你还拉着她胡闹,我亦不知她能否熬过这一劫。”

    “她是不温不火,可钝刀割肉。每句话都往我胸口刺,跟拿刀杀了我无异。”江敞又开始躁,火气上来后,便加快了脚步,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

    但想着母亲的提醒,还是吩咐了下去:“去叫御医,给筝筝医病,用最好的药。”

    “并非女子有月事不洁,会让你不吉,有血光之灾,娘也从来不信这些。只是……”余太后重新拉住了他,只怕自己稍一松手,他就又成了脱缰的野狗。

    “只是你怎会近来频频情绪失控?按理说,年龄再涨几岁,不是小孩子了,该是自制力更强。你从前在她的事上,没法云淡风轻,娘也知道。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原则和底线。连哪些事不能做也不管不顾了。”

    余太后见问不出什么来,便看向他身旁的宦官:

    “王上近来可是进了先王的炼丹室?”

    御前宦官心知肚明太后问的是什么,下意识胆怯地望了一眼王上,见君王没有遮掩的意思,便没自作聪明,阻碍人家母子焦心。

    行了个礼,方道:“回禀太后,王上并未似先王那般,炼丹问药,寻得长生不老之术。只……只与宠臣服用了五石散。”

    “你!你怎会如此糊涂?”余夫人立即顿住脚步,指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咽了咽,才冷冽道:“把它给我戒掉。”

    总算知晓了他举止癫狂的缘由。

    “是。母后勿忧。只是儿那阵子实在心痛,我盼着她能来跟我说一句软话。可没有。无法扼制心痛,就听信谗言,动了那东西。”江敞其实也不明白,他对她掏心掏肺,是真的快掏给她了。为何就要不到半点回应。

    他现在只想拉着她,一同坠入深渊。

    “服用多了方后知后觉,那东西只能短暂欢愉,随后又漫长的痛楚。”

    “我倒宁愿你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也好过伤害自己身体。”余太后没了方才哄他时的耐心,因这事不容商量:

    “身体对它的依赖好戒,心瘾难断。不要走你爹的老路。”

    “娘放心。”江敞道。

    余太后实在不放心,她半生浮沉,什么没见过?

    那些瘾君子,今日说戒,明日就能复发。

    就算沉溺女色,也比这害人的东西要好,尤其药物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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