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玥筝进了宫,嬷嬷已派了从前相府小厮,将王后掷腰带那一幕,瞒得死死的,各个封口,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才安顿下来,不能有片刻歇息,便得去太后寝宫请安。

    路上,嬷嬷见她脸上才过雷阵雨,怕她失魂落魄说错话,遂又是哄道:

    “王后这话原本没错,其实不够自由,是因为站得不够高。不然若是站在太后那个位置上,自是能随心所欲。”

    时玥筝没回去补胭脂,心底空落落的。

    她知道自己方才是逾越规矩了,看着宫里一车一车进来,还是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为什么夫君可以后宫佳丽三千,我就得为他守贞,连去看一眼心上人都不行呢。”

    话音刚落,嬷嬷已顾不上是不是大逆不道了,立即过来捂她的嘴。

    惊恐地手足无措,直到见她温顺地点了点头,才放开了她。

    低声道:“国后,太后养男宠,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又是老生常谈,时玥筝只剩哀嚎:“跟江敞比命长?只怕,我压根活不到那时候。”

    “剩者为王,国后看那自古以来起义的,拼的都是好身体。不然就算有帮手,有军师,病病怏怏的,也撑不了多久。所以啊,咱们还是得先将养好身子。”嬷嬷好言好语劝着,但愿这小祖宗能听进去几句。

    时玥筝领了她的好意,只是感觉前路艰辛。

    从前在江府不必看人脸色,以后还得来太后这端茶倒水,她干不了这服侍人的活计。

    “若婆母是周老夫人就好了,她必不会磋磨我。陪她闲话听戏,也是快事。我心甘情愿,不憋闷,也不委屈。”

    知晓嬷嬷要来捂自己的嘴,十分懂事地先自己闭上了。

    意外的是,这回嬷嬷没有阻止,而是十分过来人之见,道:

    “国后岂不知,远香近臭。因为没设身处地相处,便能将美好留在过去。若真每天同一屋檐下,大眼瞪小眼,总有锅盖碰勺子的时候,那时候美好碎了一地,只剩相看两厌。也让周将军夹在中间为难,稍稍偏向旁人,你心若刀割。偏向你,又不忠不孝,他也做不出来。”

    “胡说。亲生母女还有争执的时候,不见得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周哥哥那么有智慧,肯定能逢凶化吉。”时玥筝倒是没否认会跟叔母起龃龉,任谁都不能如胶似漆。

    她只觉着彼此关爱,又不自私自利的两个人,不涉及深仇大恨,即便短暂争执,也会很快和好。

    “我爱慕周哥哥,就算看着他对我的那些好,也不舍得跟婆母呕气。叔母同样心疼儿子,就算为了儿子高兴,又怎会与儿妇计较。”

    嬷嬷原本还想说,再聪明的男人,在婆媳问题上,也是一脑袋浆糊。

    可国后这话,实在无从反驳。

    的确如此,很多姑娘嫁人,都不是奔着与婆母为难去的,都想和和美美。

    而很多女人,对丈夫夫家的人和颜悦色,不过是丈夫对妻子娘家人同样细心周到热情敬重,否则,管他什么姑子妯娌小叔子又是婶子的。

    “国后,您还知晓提点着小丫头,要谨言慎行。您自己,也万不要触怒王上才好啊。”

    时玥筝知她顾虑,无非是在这咸阳宫里,以后别再提起周家人就是。

    “我知道,以前的江敞,只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他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现在,是君王,谁都不能惹君王生气。”

    嬷嬷见她那副小可怜模样,也有几分于心不忍。

    穿过偌大的咸阳宫曲径处,到了太后寝宫,瞧见门口立着御前宦官。

    时玥筝便心知肚明:“可是王上在此?我来得不巧了。择日再来给母后请安吧。”

    “王后留步,待小的们进去通传一声,若王上知晓您过来了,必定是高兴的。”宦官先行了大礼,随后才将马屁拍得当当响:

    “今日还同太后说起您,说王后您温良贤淑,堪当大任,让太后放心。”

    “烦请公公替我转达对王上的谢意,多谢他为我在太后跟前美意。”时玥筝说完还没走,宦官已进里面去传话了。

    转身对着台阶下的下人道:“我倒不知,江敞何时对这等细枝末节的事,这般上心了。也保不齐是下人为了巴结主子,才这般嘴甜。”

    “就不能是人家关心你?”嬷嬷含着笑道。

    “倒是让他费心,新媳妇儿才进门,就先拉近婆媳关系。”时玥筝带了玩味的口吻,戏谑道。

    直到宦官急匆匆跑出来,行了一礼,道:“王后,王上请您进去。这感谢的话,还是王后亲自对君上说,才更能表达心意,胜过下人转达。”

    时玥筝嗔了御前宦官一眼,长长的护甲,一戳他额头,强忍住不悦:

    “我该说你们是小猢狲,还是小机灵鬼呢?”

    这下子没办法回自己的巢穴里,看书作画,发呆冥想了。

    从前应付一个江敞就够累,现在还得应付这母子俩。

    宦官得了王后举止亲密,只觉骨头都酥了半边。

    好在从未有人,把宦官当成男人,便是王后年龄小,调皮与他们踢一脚、打两下,也不会引人往外处想。

    嬷嬷在身后,已将打点给御前宦官的金银、扳指、镯子……一一厚赏了下去。

    宦官哪儿敢收王后贿赂,平常得些嫔妃的还行,却也不敢推辞,忙将腰重重折下,涎着笑脸:

    “哦哟,谢王后体恤,奴愿为王后鞍前马后,就算累死,也甘愿。”

    “好端端的,要你们命做何?只是别像某人似的,没事去王上跟前,搬弄口舌,说我是非就是。”时玥筝回眸一笑,已带了几个嬷嬷、宫娥,和虞灼一并进去。

    拉着虞灼的手,看她这小眼珠滴溜溜转动,温言提点着:

    “你在这里多学多看,宫里规矩多,不比江府。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若是实在呆不惯,我可以送你出宫去。”

    虞灼想跟着周大哥,可觉得嫂嫂更需要自己,还是留了下来。

    “我听王后安排。”

    时玥筝难得听她唤对了一次称呼,赞赏地朝她点了点头。

    才进殿,就见江敞迎了出来,笑着调侃道:

    “你这小没良心,也不惦念寡人,让我孤身在此守空房。”

    时玥筝不动声色地放开虞灼的手,与身后随从行礼:“给王上问安。”

    那弯下去的细腰不到半程,就被江敞搀扶了起来:“行了,老夫老妻的。”

    执手进了殿内,见到余太后,时玥筝脸颊微红,拼命想将手抽回来,奈何江敞就是不放。

    余太后见此一幕,不觉不适,唯觉旖旎。

    她还是头一回见儿子这样,过往跟那些美妾的风流韵事,不过是玩玩。

    这次是少年心事,是情窦初开。

    时玥筝作势便要跪拜下去:“妾身给太后问安。”

    余太后笑够了,并无磋磨人的乐子,只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看她这小模样,因着儿子爱屋及乌,对她也很是喜爱。

    “往后过来不必多礼,若身子倦怠,疲于走动,也可不必晨昏定省过来问安。”

    余太后一点也不嫉妒儿妇,儿妇更不是她的假想敌。

    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乐子,更没那霸占儿子,跟儿妇争宠的毛病。

    眼下,也尽可能施展慈爱,让宫娥上了些年轻人爱吃的酥糖。

    方又同她道:“筝筝,你可知晓,哀家为何喜欢你?”

    时玥筝拿了一块酥糖,摇了摇头。

    心底是不大明白,余太后庶女出身,又非正妻上位。她们之间没有重叠处,她能喜欢自己,确实件奇闻。

    余太后看着更觉呆萌可爱,没告诉她答案,只说:

    “筝筝,你要知道。敞儿不是因为相府,才待你好。而是因为你,才看重你父兄,你可明白了?”

    时玥筝半懂不懂,这回点了头。

    其实只要太后不为难她,她就谢天谢地了。

    而她,是绝不会跟太后争权的,她本就没什么野心。

    “方才哀家还跟王上说起时家。”余太后唇角在笑,眸中却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时玥筝才将酥糖塞到嘴里,啃了一小口,听见太后陡然间说起,立即正襟危坐,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咀嚼。

    余太后便又恢复了柔和神色,“君上说,先王忌惮周家,并非空穴来风。只恐将周将军放出去,是放虎归山。让你兄长去盯着,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

    时玥筝手指一松,没拿稳,任由那块酥糖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若惊弓之鸟,跪在地上:“太后,周将军没那么大本事。从前就是朝中无人,错把鱼目做珍珠,周家造此劫难,心气儿定大不如从前。成不了大气候。派我兄长过去,足以。既能助周将军一臂之力,解燃眉之急,又能防患于未然,免了周将军真心怀不轨。”

    江敞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原来,她也有软肋,会有驯服的时候,哪怕是因为怕而驯服。

    只不过,这份对故人的贬低,不是为着保全就好了。

    “寡人说的,不是周文泰,是你兄长。筝筝,你说,寡人放了兵权给他,他会背叛寡人么?会造寡人的反吗?”

    “王上,先王残害忠良,德行有亏,臣投他国。王上顺应天命,继承大统,四海归心,还怕无可用之人吗?待他们打了胜仗,可以即刻召回。也可再遇良将后,将他俩换将。”时玥筝幸得对枕边人没什么感情,被他猜忌时,才不会觉得难过,只想自保:

    “且相府家风,便是忠君爱民。兄长没那份宏图大志,爹娘也不会允许他不忠不孝。且我与时家家眷,皆在咸阳,王上又有何可担心?”

    “为夫不过跟你戏言两句,瞧瞧你,怎么还当了真。”江敞将她扶起来,陪她分坐榻上,才继续道:

    “不过夫人有一言不对,相府的家教,可从来不是男丁尽忠报国,女眷三从四德。而是要有所作为,不管男女。不然,怎么为寡人教养出一位这样好的王后来呢。”

    时玥筝不知该如何为兄长做保,只说:“王上,若兄长真不图报效,反生谋逆之心,连时家诸人性命也不顾,王上可挟持妾身为质,亦或直接杀我祭旗。”

    “瞧瞧你,哪来的刚登基,就整天把活呀,死呀的,挂在嘴上。母后在这听着,还以为我欺负你。”江敞笑盈盈地打量着小娇妻,道:

    “不过寡人想着,跟时家亲上加亲。我还有个王妹尚未出嫁,若时卿不嫌弃,就将公主指给他了。”

    “王上,我兄长有明媒正娶的妻子,虽出身低微,可温柔贤惠,又才为时家添丁进口。不能过河拆桥啊。”时玥筝骤然抬眸,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给相国和发妻面子,说是商议。其实不过是赐婚,不,是直接逼婚。

    “妾身没有胆子让公主为妾,只是若让兄长背信弃义,跟那前朝太子何异?”

    “筝筝,时家人,并不是都得嫁娶自己喜欢的。”江敞冷冷道。

    “筝筝与你,不就是情投意合?谁说不能与自己喜欢之人百年好合?”余太后见儿子不高兴,忙出来打圆场。

    如今根基浅,不是动相府的时候。

    只看向儿妇:“既知此事难办,才叫王后去办。若是举手之劳,让筝儿去,不是大材小用?”

    时玥筝隐藏在袖口里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已让她当了一次死士,又要拿她当刀使。

    再度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不过想到回去兴许能见到周哥哥,这也算万般苦楚里,唯一的一点甜了。

    “夫君,恳请想想其他法子,甚至可以让我兄长对天起誓,绝不舍弃对您的忠诚。”

    “誓言若有用?还要大覃律做什么?寡人相信,时兄深明大义,夫人必然也是蕙质兰心。会愿意以一己之力,保的时家平安遂顺的。”江敞自然不会松口,让王室公主为妾。

    尽管,他与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并无任何感情。否则,也舍不得将亲妹子远嫁边疆。

    但公主为妾,丢得是王室的脸,更是不给君上颜面。

    “至于公主那边,也请夫人去传我诏命吧。一来,姑嫂同为女子,好言谈。二来,夫人初为王后,也可借办成此事立威。”

    时玥筝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妾身……谢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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