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玥筝低头,自然感激于余夫人为自己好,只她不免太大胆了些。

    “此番姑母重病,只恐最焦心的还是君上。筝筝感激于婆母关怀,只不知君上那里如何了。太医可有请过安?还需仔细照料。”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筝筝该去给君父问安,又听闻君父近来都在闭关修炼,恐叨扰了。”

    “说什么千岁万岁,万寿无疆都是假的,谁又能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余夫人有几分无所谓道。

    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带了几分寒意:“是啊,王上越老越怕死,近来更是沉迷仙丹。朝政不理不管,娘亲也不闻不问,一心想着求仙问道,长生不老。”

    时玥筝还没到那个岁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管臣女还是儿妇的身份,都不能对君王与公父评头论足。

    余夫人瞥见她脖颈处一片淤痕,伸手将她领口向下扯了扯,作为过来人,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啧”了一声:“敞儿也太不知节制了,就算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小娇娘,也得注意身体。”

    时玥筝脸颊微红,不动声色地将衣领拉了上去。

    才支支吾吾道:“不是的,娘,我们俩没打架。”

    她也不知道为何,对江敞的父亲叫不出口,对婆母倒是亲近两分。

    也许是余夫人散发出来的善意,让她觉慈爱,像自己娘亲。

    尽管她也知道,这份友善里,多半是为着时家的权势。在尘埃落定之前,自然得好生哄着自己。

    不过等江敞继位以后,便说不准了。

    若父亲依旧是中流砥柱,即便没有过分讨好,也不能无所顾忌。

    时玥筝想起自己一身的伤,又叹息了一声。

    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尊重,男权社会,终究是男人想怎样就怎样。

    她想自保,却是蚍蜉撼树。

    “娘还能不知你俩没打架?即便他真让你恼了,你给他点颜色瞧瞧,也实属应当。你安心,娘没护崽子的恶习。你也是时家娇养长大的女儿,何况敞儿一个大男人,吃点亏、让让夫人,又怎么了?”余夫人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尤其见王后宠爱太子,如今落得个母子骨肉分离,一个生死不明、一个疯疯傻傻的下场。

    更是知晓,要长出一颗王心,需得先狠下心,剔除寻常百姓家的七情六欲。

    “只是你年龄小,身子还未发育好,不要急,更得顾及自己身子。我知你初来乍到,急于站稳脚跟,想笼络住男人的心。这本没错。不过有些事,还是由妾氏来做,更好。”

    余夫人本身就是妾,才更要为儿子争一个正统的位置,因她知晓妾与庶子的日子,到底有多难捱。

    “你年龄小,还没看透很多事。你会为他拈酸吃醋,说明你心里有他。但付出真情,又不囿于真情,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时玥筝知晓她是误会了,自己哪里是为了与妾氏争宠,才拿身体做诱饵,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眼下只能陪以苦笑,如何能同婆母说,自己抗拒她儿子,是她儿子非要用强。

    至于与妾氏相争,更是一种耻辱。

    “王后的先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服侍好敞儿,便能在正宫高枕无忧,谁也不能撼动你分毫。哪怕将来丞相告老还乡,甚至时家走周家的老路。”余夫人原本跪坐在那儿,大抵是有些乏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方如同拉家常的口吻,同她说出更多惊世骇俗的话来:

    “我知你心底一直有周家,重情义原本就是难得的品质。总好过那些过河拆桥,一门心思想着攀高枝的。不然,就算暂时攀上了,这高枝儿若是折了,她当如何?被攀的高枝儿也不必沾沾自喜,因她今天能攀你,明天就能攀别人。总能遇见比他更强的人,因天外有天。”

    时玥筝一时语塞,不知作何解释。

    说她心底只有江敞,不愿昧着良心说瞎话。

    说她的确对周家留情,不是在挑衅婆母与夫君么。

    干脆三缄其口。

    “只是你既已嫁了人,便不可想前尘旧梦,别让敞儿蒙羞,也别让我白疼你一场。”余夫人重新拉着她的手,到底是年轻小姑娘,戴着护甲,轻抚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护甲划过,留下一路白痕。

    “不知敞儿可都告诉你,即便没说,也是怕你伤心。亏你还挂念着君上,想必你有所不知,周家的满门抄斩,就是君上下的诏书。”

    余夫人说罢,先自己笑了起来,八成是意识到自己这是一句废话。

    毕竟若无君上诏书,谁敢动周家。

    只接下来的话,便让时玥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江家宗族诬告周家,他们都是被君上当靶子罢了。周家与宗族,有什么利益瓜葛?是君上忌惮周家,养寇为重,尾大不掉,故而找了个私通戎狄的由子,将周家铲草除根。”

    时玥筝将头埋得很低,那滔天的恨意浮在心底,还能没心没肺的度日。

    一旦被掀开,便如泄洪决堤。

    空气静谧,静得让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余夫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只为了用秘密来拉拢我,与我交心,往后为仲公子登基铺路吗?其实,即便您让我一直蒙在鼓里,我父兄也不会放弃做仲公子的基石。而我一女子,不管帮谁不帮谁,都决定不了大局。”

    “女子本就被人轻贱,自己更不能妄自菲薄。既如今我们一家人,需得一致对外,你便有权利知道事情原委。想必君上轻信戎狄密报,答应戎狄铲除周家,便能永保和平,敞儿没同你说吧?”余夫人揽过她肩头,伏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不管你我之前是否有嫌隙,即便刨去婆媳这层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亲手报仇。杀了昏君,一来,替周家报仇,你对旧相好有个交代。二来,做完之后,你也可以彻底放下了,以后跟敞儿一心一意过日子。”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宠冠六宫。”时玥筝小脸煞白,樱唇同样毫无血色。

    睁着一双泛红的眸子,像极了兔子,直愣愣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内心看穿。

    “太上皇活的太久,对皇上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什么宠妃,都是假的。若他真疼我,会不立我为后?会不扶植我们的儿子为储君?帝王之爱,何其淡泊,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余夫人终于褪去了脸上原本的那层柔色,若她没有思想,只做一木偶,还能甘心当玩物。

    偏是这份真情,往往折磨的她痛不欲生。

    “若他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没有义务关心我所思所想。可他是我的爱人,就该不舍得我为儿子争王储之位,在后宫厮杀。”

    他的无动于衷,便让她由爱、恨上了他。

    深宫将她关疯了,她想做一寻常女子,能含饴弄孙,热热闹闹一大家子,看着儿妇和妾氏争向讨好自己。一眼便能看透小辈捡自己玩剩下的小心机,却不戳破,比听戏还有乐子。

    但在深宫,不争,就是个死。

    “王上他明知道,太子继位,覃国哪儿还有我们母子俩的立锥之地?保不齐性命难保。可他依旧不废储。既然如此,还谈什么宠爱?”

    余夫人说话间,已从宽大袖口处摸出一包香料,塞到时玥筝掌心。

    “敞儿不知道这些,他也无需知道。倒并非他是个心思纯良的孩子,只是这些脏活,他没必要做。未来的君王,自然要干干净净。”

    时玥筝握着那包香料,直握得掌心发麻。

    “正好,你不单能亲自手刃仇人,给旧相识报仇。还是你给我们表忠心的机会。以后若你不安分守己,还惦记周将军,毒害先王之事抖落出来,你跟时家都难逃干系。而你若做成此事,我才算真正认下你这个儿妇,往后才配得上母仪天下。能做王后之人,从来得有功绩,而不是空有美貌。”余夫人原本可以等君王自然老死,尤其他误入歧途,整日折腾自己,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可她等不了。

    太子作为正宫所出的长子,都愣是让她翻盘了。若由着这老东西活下去,谁知会不会夜长梦多。

    “你只要在他焚香的时候,将香料洒进去。你是相府嫡女,又是未来国后,没人会防备你。更无人会查你带进去的东西。”

    “既然如今,整个后宫都是您操持,即便不是我去做这事,其他人也不会被查出来。余夫人不愿亲自动手,是因着对大王还有情分吗?”时玥筝已经答应了,只还是多问了两句:

    “是不是即便我做成了,余夫人念及昔日与夫君的情意,一样会将我恨之入骨?毕竟,若他真如你说得那般不堪,也不会耳根子软,听你的枕边风。将太子送出去,让江敞把持朝政,任由你将咸阳宫里的宫娥、宦官大换血,都用你自己的人,把身家性命都交在你手上。”

    “就算不是我,他天性就是摇摆不定,换了其他任何一女子,也能左右他的决意。我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我犯不上自我感动。”余夫人理了理裙摆,似要逼着自己冷情决意。

    刚入宫时,她还想过夫妻恩爱,蜜里调油。直到她发觉,自己连‘妻’都算不上。

    那就去他娘的。

    “我现在只想要权力。你不会明白。只要你尝过一次权力的滋味,就会上瘾,那可比男人有趣多了。”

    且有了权力,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高矮胖瘦,随意她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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