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玥筝星月兼程,回了咸阳城,在相府稍微停留,便准备翌日赶回宫里辞行。

    夜半,又下了一场雪,时玥筝躺在榻上,还没到腊七腊八冻死寒鸦、最冷的时候,屋里地暖便烧得很旺。

    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不知农舍的柴火备得旺不旺,周文泰冷不冷,晚上有没有好好吃药,今夜可有乖乖睡觉。

    她住在二层阁楼上,只听窗棂“啪”地一声,被风吹开,紧接着,便有朔风呼啸灌进来。

    下意识想唤值夜丫鬟,想着让她们也多休息会儿,还是起身,下了床去寻自己鞋子,便有青丝一并垂下在耳边。

    不待走到床边,就有一道身影闯入眼底。

    时玥筝去抽枕头下的匕首,已然来不及了。

    那人带着凌然寒意,一身玄衣,让他与夜色融为一体。

    “江敞?”她才叫了一声,就被那人掩住口鼻,拖到角落里。

    卧房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未惊醒睡在门外的丫鬟小厮。

    只因时玥筝从不要丫鬟守在自己床边,亦或跪坐在门口台阶上。只让她们好生躺回榻上睡,她的同理心不允许她这般折磨别人,哪怕是下人。

    诞下的后果是,丫鬟们睡得沉,有个风吹草动,并不能使其惊醒。

    “你喊吧,若是将府中下人都惊醒了。我就说你我在此私通,公父为遮天家丑闻,自然息事宁人,让我娶你为妻。”江敞说罢,便松开了手。

    “仲公子好雅兴,学人家梁上公子,我从前倒不知您有这般身手。”时玥筝不怕毁了名声。

    漫说她并无不贞,即便她真被哪个登徒子毁了清誉,周文泰也不会嫌弃她不洁,只会心疼她受了欺辱罢了。

    她在他那里,永远有底气。

    至于她自己而言,捆在女人身上的枷锁,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凭什么受害者,还要承受被污名化。

    她倒是不像很多浪荡公主那样,养面首,追求性自由。却也不是那等封建保守的妇人,活着的意义就是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

    只是他后半句话,太可怕了。

    “不知仲公子何事风雪至此,若有事,传唤一声,让我入宫面圣就是。”

    “姑娘以为,只有周将军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吗?即便有,他现在也是蛟龙困浅滩,再无法仗剑走天涯了。”江敞明显话里有话,可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开门见山道:“就算我想见时姑娘一面,也得您肯赏光才是。如若不然,时家买通狱卒,深夜劫狱,巴巴跑到时家田庄,安置死刑犯。我差宫里的宦官来传你,有用吗?”

    时玥筝瞬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焦灼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惆怅,神情十分丰富。

    江敞也不急,许多日不见,倒是久违了能好好瞧瞧她。就当看一道倩丽的风景。

    终于,时玥筝走够了,没待他催促自己,便一屁股坐在自己榻上,仰头颓唐地望着他。

    目光里,是分不清沮丧、恐惧,还是愤慨:

    “你在诈我吗?若我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准备干什么?”

    “时姑娘是想赌?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输了,我顶多被公父申饬一通,有我母亲宠冠六宫,难不成,我还会被逐出宫门?而你呢,若是输了,先赔上周将军的性命祭旗,再让时家倾覆。”江敞的声音冷冷的,比寒夜更冷,唇角一抹冷冽的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要不,我们就打赌试试。”

    “仲公子,时家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赶尽杀绝?”时玥筝眼见他一步步靠过来,脚步极轻,让她耐不住汗毛倒竖。

    强迫自己镇定,同他周旋:“所以,还请仲公子高抬贵手,让我临死前死个明白再上路,周文泰在狱中,受尽非人的折磨,是你的手笔,对吗?”

    “小不点,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江敞终于走到近前,伸出手,碰了碰她额前的碎发,用一节手指,描摹她的眉眼。

    “你以为,就你们时家,在诏狱有人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劝你,还是不要和我赌。”

    “还求仲公子高抬贵手,您要我做什么,筝筝定效犬马之劳,为公子肝脑涂地。”时玥筝由着他试探性触碰自己,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敢躲,生怕触怒他,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公子深夜至此,未直接惊动君上,想必便未准备声张。”

    “你很聪明,说得也没错。筝筝,我喜欢你,你应该看得出来,除非你故意装傻充愣。而我觉得,你还不至于眼盲心瞎。我对你的那些好,你都是故意视而不见么?”江敞十分满意她的驯服,恩赐般地同她多施舍几分: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的人。”

    时玥筝胃里一阵恶寒,终是忍不住心底的冷意。尤其,他常年保养得当的手,触碰到自己鬓角时,更是犹如被毒蛇吐出的芯子,滑腻腻地舔了一口。

    她下意识往一旁坐了坐,毫不犹豫地戳穿了:“我若说臣女配不上公子,这样的借口你必定听腻了,我也说烦了。公子不妨坦言,你需要相府的权势,助你在夺嫡中,加一分胜算。我不愿与你同流合污,但我相府还有其他妹妹。并非人人自恃清高,你完全可以娶了那趋炎附势的,你俩不谋而合,她能在你夺嫡中出力,你也能抱得美人归。”

    “你避之如蛇蝎的,倒是不惜将姐妹推下火坑。时玥筝,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周文泰,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别人的幸福,随时可以牺牲?”他得承认,她后退一步的举动,激怒了他。

    江敞倒不知,文官出身的女子,也这般烈性和不驯服。

    他不容忤逆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我告诉你,你的人,我要;你背后的权势,我也要。我需要联姻,来达成最稳固的利益同盟。再者说,相府嫡女,可就你一个。难不成,是你看不上我庶子出身?我告诉你,即便我是庶子,我也必须要娶一位嫡女。”

    他的声音慷锵有力,带着穿透力,不容人拒绝。

    时玥筝被迫仰着头,看他那双在夜里猩红的一双眼睛,里面是赤裸的欲望。只不知,是对权势的欲望,还是对她的垂涎。也许都有吧。

    下颌被箍得生疼,涎水顺着嘴角流下,还是倔强地问道:“凭什么?”

    她也不知在问谁,是问他,问天道,还是问宿命。

    “因为我注定是君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江敞俯身下来,在即将触碰到她侧颜那一刻,时玥筝立即偏头躲了过去。

    “江敞,你若在相府胡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从前他倒不知,眼前这女子,是什么贞洁烈女。

    玩味地打量着她,半晌才溢出一句:“希望,你以后也能这般刚烈地为我守贞。”

    说罢,松开了手,从胸口处摸出帕子,一根一根、仔仔细细擦拭着自己手指,仿佛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行啊,你现在就死,你死了以后,我马上就向父亲陈情,将那个农舍的亡命之徒缉拿归案,再好好问问丞相,包庇死刑犯,该当何罪。”

    “司寇滥用私刑,无故至犯人冤死狱中,又该当何罪?”时玥筝深恨自己泪腺发达,死死咬住嘴唇,也没控制住眼圈泛红。

    “那你也可以去向君王陈情。不过我还是好言相劝,不如等我成了君王,你来跟我告御状,我帮你的可能性还能更大一点。”江敞喜欢看她哭,但不愿意看她为别的男人而哭。

    那便摧枯拉朽,进一步看她破碎:“我还告诉你。你跟我在一起后,但凡你敢死,只要你前脚死,我后脚就让周文泰人头落地,再送你相府一家上路。”

    时玥筝有一滴泪滑落,江敞看着怜惜,就像一件精品的瓷器,摆在家里,岂不赏心悦目?

    他蹲下身来,静静欣赏,看着她香腮边上的泪,语气里带着蛊惑:

    “筝,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聘礼。”

    时玥筝低头,幽怨咬着下唇,轻嗤一声,似在嘲笑那个无能的自己,和自讨苦吃的他。

    “王家有什么,是相府没有的?那些散碎银子,还是用来打动市井女子,更好用些。”

    “我要娶的是你,不是相府,自然得拿出一个,让你心悦诚服的聘礼。”江敞起身,坐在她身旁,拉过她的小手,搁置在自己掌心摩挲。

    像极了新婚燕尔,仿佛今夜,就是他们是新婚之夜。

    “我知道,陷害周家,具体是人是谁。”

    时玥筝呼吸一滞,偏头直勾勾盯着他。

    方才还避之如蛇蝎,这会儿倒是迫不及待与他目光焦灼。

    “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江敞坏笑道。

    时玥筝不动,他偏要逗逗他:“看来,你也不是很想知道。”

    “即便我亲了你,你若不想说,也会提出更多过分的要求。”时玥筝嘴上这样说,还是凑了过去,木然在他喉结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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