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南木 > 第 9 章
    当夜

    雍王府书房

    沈碣穿着明光甲,坐在书案前,他的面前放着一道圣旨,一道他父皇传位于他的圣旨。

    孝仁帝,他与沈砚的父亲。沈砚是孝仁帝的嫡长子,因出生世家为孝仁帝所忌惮。孝仁帝处处提防着他,沈砚也对他淡淡的,他们不像父亲与儿子,更像陌生人。

    沈碣因母族没有背景而成为了孝仁帝最钟爱的儿子。在孝仁帝看来,一个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儿子才是最完美的。

    他一直想让沈碣替代沈砚,然而,孝仁帝自己没有能力,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诉沈碣,这个皇位本该是你的,若不是世家压着朕,你才是太子。

    沈碣还记得他父亲驾崩的那个晚上。

    那夜他突然被急诏回宫,待他到时,孝仁帝的床边只有他的母亲云贵妃和姜相二人。

    孝仁帝抓着他的手说,“碣儿,父皇要死了,父皇不甘心呐,世家还骑在我们的头上!你还不是太子!”

    孝仁帝说着将一卷诏书塞给了沈碣,“记住,等你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就把这诏书拿出来,到时候,属于你的就谁也抢不走了,姜相会助你!”

    就这样,沈碣开始与姜相合作,而他的母亲和沈砚的母亲在文官与世家的斗争中被判了死刑。

    先是世家以先帝宠爱贵妃为由逼得云贵妃殉了葬。

    没几天,崔皇后便得了急病去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急病,不过是文官不愿意看着世家再出一个太后,便下了手。

    但是谁都没用戳破,沈砚登基已成定局,贵妃与皇后之死更像是双方的宣战,宣告着文官正式与世家为敌,宣告着沈砚与沈碣成了仇人,而代价就是他们的母亲。

    沈碣等着这一天等了太久了,他失去了母亲,他甚至不敢有孩子,沈砚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不保证自己也能护住欲晚。

    沈碣知道,自己很卑鄙。他利用了南枝,利用了死去的崔成碧,也利用了沈砚。

    但是他不后悔,孝仁帝说过,皇帝注定是孤独的,感情永远都该在权利之下,等你成了万人之上所有人都该对你卑躬屈膝,像崔家那样妄图以血缘亲情捆绑你的就该死。

    时间差不多了,沈碣将诏书贴身放好,父亲,母亲,今夜之后,我就能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了。

    沈碣刚准备离开,一个另他意想不到的人进来了。

    姜欲晚看着身披铠甲的夫君就知道那信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夫君要造反了。

    “王爷,你要去干什么?”姜欲晚压抑着内心的震惊问道。

    她与沈碣自幼相识,在她的印象里,沈碣一直是一个谦谦君子,他温柔善良,心中装的是大义是百姓,他说他会陪着她,走遍这大梁的每一寸土地。他们会是这世上最令人艳羡的夫妻。

    只可惜,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那些誓言也都是假的

    “欲晚,这与你无关。”沈碣不知道本该在护国寺的妻子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但是他要来不及了,他只能先摆脱姜欲晚。

    姜欲晚听着这回答,心凉了,“无关!我是你的妻子啊,你现在是在谋权篡位啊!我如何装作不知道!”

    沈碣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谋权篡位’四个字刺痛了他,“姜欲晚!别以为你是我的妻子就可以胡乱攀扯我!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父皇本是想传位于我的,那个位子是我的!我让了他沈砚那么久,难道还要让他的儿子吗!”

    “先皇?先皇自己没本事对抗世家,就让你来吗!沈砚的帝位是登过泰山,拜了宗庙的,不管先皇属意谁,最后登基的就是沈砚,这是事实,阿碣,你不能去,去了就是乱臣贼子!”姜欲晚心里对沈碣还存有一丝幻想,幻想着他能放下。她试图劝沈碣放弃。

    可是沈碣执着了那么久,不是姜欲晚劝说一两句便能放下的,沈碣此刻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欲晚和先皇后崔成碧是闺中好友,她在担心崔成碧的儿子。

    沈碣扶着姜欲晚的肩膀,柔声道,“欲晚,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太子做什么的,毕竟他也是我的侄子啊,再说我也不是谋逆,你看。”

    沈碣拿出了那份诏书,“这是父皇留给我的,有了它我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等我登了基,史官只会歌颂我,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你之前不是还夸过皇后的凤冠好看吗,到时候都是你的。”

    姜欲晚看着眼前陌生的丈夫,她推开沈碣的手,“我不稀罕什么皇后,阿碧就是皇后,她开心吗,若是皇后那么好,她会在生下太子之后就去了吗!阿碣,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人人都想要权利,可人人都是权利的奴隶。皇帝有什么好啊,当了皇帝就能长生不死吗”

    姜欲晚上前抱住沈碣,她试图挽回他,阿碧怀着太子时她经常去宫里陪她,她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渐渐消逝,阿碧死后她质问过沈砚。

    姜欲晚还记得那天的沈砚,他就像一具还活着的尸体,他说,他后悔了,他不想当皇帝了,可是他死去的母亲不会答应,他的外祖不会答应,他的儿子也不会答应,他只能这样毫无意义地活着。

    那天的沈砚另姜欲晚害怕,她怕沈碣也变成这样,她知道沈碣爱他,她妄图用她的爱来夺取沈碣的关注,“阿碣,不要去,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了,明日,不,就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我们去看遍山河,去游历天下好不好。”

    沈碣看着他的妻子,他骗了南枝,他并不是因为姜相才娶的欲晚,他从见到欲晚的第一眼便爱她了,为了得到她的爱,他将自己伪装成现在的样子,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爱终究敌不过权利,“欲晚,对不起,我不能放弃。”

    说完,沈碣便推开姜欲晚朝外走去。

    姜欲晚看着月光下沈碣的背影,“好,既如此,那我们就和离,自此我与雍王殿下桥归桥,路归路!”

    沈碣的背影一顿,“好,那便如夫人所愿。”

    沈确的人马离开了,南枝站在望仙门门口,看着外面,只一步,她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黑洞洞的门口宛如万丈深渊,南枝缓缓抬起左脚,还没迈出那一步她便后退了。

    太久了,她太久没有过正常的日子了,她害怕了,退缩了。

    南枝缓缓转过身,她已经陷在这宫里了,逃不出去了,她现在要去看看,把她害成这样的人的下场。

    建福门那里,方梨也准备好了吧。

    沈确将钥匙还给南枝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若是今夜只有沈确一人出现,这戏就太平淡了,若沈碣晚一刻出现,那么沈碣便会看着沈确成为皇帝,那时沈碣会怎样,他是心甘情愿地跪拜他的弟弟,还是杀了他的弟弟?哪一条南枝都很想看。

    南枝将建福门的钥匙交给方梨,叮嘱方梨同一时间偷偷开门,而姜欲晚则能拖住沈碣,待沈碣来到这里时,门开着,他不会怀疑什么,他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含元殿,走向南枝为他安排好的结局。

    南枝不禁笑出声来,果然,沈碣教的那些没白费啊。若是阿宝,可想不出这些。

    南枝的笑声回荡在望仙门周围久久不散,却没有引来任何人,南枝看着黑沉沉的天,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很好,她该去看戏了。

    含元殿

    众人正是昏昏欲睡时,殿内的地龙熏得所有人都迷迷糊糊的,突然殿门打开,门外的风雪打了进来。

    门边的小内侍还没反应过来,便涌入了一群人迅速控制住他们。宫女内侍们当即就都吓破了胆。跪了一地连连求饶。

    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几个脾气大的当场叫骂起来。

    奈何没人理会他们,花不语提刀走了进来,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朝着门外说了一句,“安全。”

    沈确身着锁子甲,慢慢地走着,顺道观察者这群人的神情。左边是世家门阀,右边是以姜相为首的文官们。

    沈确看着这群自诩高贵的贵族、宦官,他们自私贪婪,追权逐利,不顾他人的生死,可是现在,他们的生死握在他沈砚的手上。

    姜相作为今夜宫变的策划者之一,他原以为进来的会是沈碣,但在看清沈确的脸之后大骇,他是认得安王沈确的,沈确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他和雍王的计划可能出了变故。

    姜相是个老狐狸,他在瞬间分析完当前的形式后选择先静观其变,毕竟有人比他更急。

    温国公崔衍,博陵崔氏现今的当家人,他一直认为沈砚会遵循他的意愿传位于沈渠,这样下一任皇帝也是他们崔家的。

    沈渠还小,朝政自然会落入自己的手里,就是姜相那个老头子会麻烦点,但是他手里有皇帝有世家,姜相注定斗不过他。

    所以温国公在沈砚死后的第一时间进了宫,为的就是替崔家看住这皇位,没想到最后一夜了,还会出变故。

    温国公甚至没认出沈确,他在看见沈确的第一眼便说,“大胆贼人,含元殿岂是你能擅闯的,金吾卫呢!”

    沈确走到他面前,“国公爷先别急,您好好看看,孤是谁?”

    温国公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突然睁大双眼,“安王?你不是在军中?你无诏怎可入京?”

    沈确的生母原是个宫女,在有了沈确后孝仁帝封了个贵人便将他们母子扔到了冷宫,直到他八岁时才被沈砚发现带在身边,皇位之争,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沈确。一个宫女之子,上不得台面。

    因此沈确的出现时很多人没料到的。尤其是温国公,在他看来,沈确永远都是沈砚养着的狼崽子罢了,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过沈确。

    因此沈砚去世后温国公从未想过要通知沈确,没想到,他居然出现了,还带着兵马,温国公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了。只是现在殿里殿外都是沈确的人,他无从插手。

    沈确没有理会温国公,他缓缓走到沈砚的棺椁前,沈渠自动给他让了位置。

    沈确重重地跪了下来,“皇兄,臣弟来了。”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沈确,他们不知道,沈确要干什么,叩拜完,沈确拿出了沈砚给的诏书,他交给了花不语,“读。”

    “帝王受命,必膺图箓,上叶天道,下顺人心,不可以智求,不可以力取,是故我国家之有区夏也……皇弟确恪慎克孝,才备文武,量吞海岳,付之神器,不亦宜然!宜即皇帝位!”1

    花不语刚读完底下便一片议论,毕竟安王的名讳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更有胆大的直接质疑,“安王,陛下刚殡天你便拿出这诏书,谁知是真还是假?更何况陛下已有太子,为何要传位于你!”

    沈确并不理会,只是眼神示意,刚刚那位出言的大人便被拖走了,议论较大的几位旁边也站了人随时候着。一时间,整个含元殿又静了下来。

    “温国公,姜相,可仔细看,到底是真是假。”

    沈确说完花不语便将诏书直接给了他们。

    沈渠则直接朝着沈确跪下,“父皇去之前曾特意交代于孤,这天下他就托付给叔父了,孤替万民多谢叔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渠的话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大海之中,底下议论声不绝于耳。

    沈确看着底下众人探究的眼光,他就知道,即使有沈渠的确认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他将目光转向温国公和姜相二人。

    沈确知道不管这诏书是真还是假,只要这两个领头的同意了,其他人便不会再有异议。

    世家好处理,沈渠站在他身边就行,问题就是姜相,“孤刚刚进宫的时候见建福门并没有金吾卫把守,姜相,你说,这金吾卫是否该杀?”

    姜相浑浊的眼睛突然冒出精光,建福门的事败露了。

    此刻已过丑时,而雍王却迟迟未到,怕不是早已被抓住了。安王虽久未回朝,但是他带领的天狼军在关外是出了名的凶悍,雍王带的那些兵碰上天狼军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姜相是孝仁帝亲手提拔上来的,他从一届普通布衣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自是看得清的,雍王不中用了,换个人便是,宗室里那么多皇族呢,犯不上赔上整个姜家。

    “这是陛下的皇宫,陛下想杀谁便杀谁。”姜相想通之后立刻放弃抵抗,在他看来,沈确一届武夫,根基不稳,他有的是机会翻盘。

    沈确见姜相跪了,“来人,姜相年纪大了,赐座。”接下来就是崔衍了。

    温国公在经过沈渠和姜相的举动后也动摇了。

    今日这出分明就是先皇在死前就安排好的,安王怕是早就回了京城。至于太子,一个小孩,当然是听他父亲的,此刻就算勉强太子登位怕是也会与自己离了心,百害而无一利。只要太子还在,他就能翻盘。

    温国公立刻整理好情绪,拱手朝沈确行礼,“安王,这诏书虽是真,但是我等还是不明白,陛下生前可从未提及要传位于您啊。”事既然已成定局,那么他就要为世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孤也未曾想过,事出突然,皇兄言太子年纪尚小,恐不能担此大任,故传位于孤,皇兄于孤有救命之恩,为报答皇兄,孤决定阿渠依旧是太子,待太子长成之后孤自会传位于他。”沈确知道温国公的意思,他既开了口,自己便会满足他,沈渠的太子之位才是世家嘴里最好的那块肉,有了这个太子之位,他们绝无异议。

    温国公看了看沈渠,又看了看姜相。

    既然先皇留了遗诏,太子也还是沈渠,左右不过多等个两三年,既然安王愿做这个靶子他就顺势而为。

    “臣,崔衍,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温国公的话音刚落,整个含元殿的人都跪下了,高喊着万岁。

    沈确牵起沈渠的手领着他看着满殿的人,“阿渠,这条路之后我陪你走。”

    注:1出自《唐大诏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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