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南木 > 第 8 章
    建安十年冬,大雪

    这几日天越发的冷了,整日里都在下雪,南枝想着外面的景色好,便开了窗。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陛下,可只能看一会儿,若是被太医知晓了,臣妾可是要挨骂的。”

    沈砚已经很虚弱了,他的呼吸很慢,很吃力,南枝想,或许现在死去是最好的结果,好过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可是,沈砚不敢死。

    传位给沈渠地诏书就压在他的书案上,温国公拿来的时候沈砚发了好大一通火,他说,“你们就这么盼着朕死吗!”

    温国公自然不敢称是,但是他的眼神、姿态都在告诉沈砚,陛下,你可以殡天了,这个王朝不需要你了。

    沈砚的母亲是温国公的女儿,先帝做太子时她是太子妃,先帝登了位她就是皇后,她的儿子居嫡居长,这就是世家女子的一生,永远是最高位,只可惜她生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

    沈砚擅画,擅琴,诗文做的也好,他唯独不爱勾心斗角,他曾说,我可以做一个画师,可以做一个乐工,甚至贩夫走卒我也是愿意的,但偏偏,我是一个皇帝,天下千万百姓的命压在了我身上,若是有来世,我情愿做一个农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离这京城远远的。

    南枝很想告诉他,陛下,即使是贩夫走卒,是农夫,也是要吃饭的,可是现在这世道,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

    菩萨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他,这个可不能答应他,他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公子可不懂底层百姓的苦。

    不一会儿,沈砚睡着了,南枝轻轻地将窗户关上,默默地离开了紫宸殿,在门口,她遇见了沈渠。

    南枝现在没心思与沈渠争辩,直接便想走,谁知沈渠拽住了她的衣袖。

    小小的孩童仰着头,红着眼,“贵妃娘娘,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

    这么小的孩子出生就失去了阿娘,现在连阿耶都要没了,南枝想起了她小时候,她蹲下来,轻轻的拭去了沈渠脸上的泪水,“你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父皇说你的眼睛很像我母后,你可不可以扮一次我母后,我父皇很想她的,大家都说我父皇快不行了,你可不可以在他死前骗骗他。”沈渠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南枝脑子里回荡着那句,‘我父皇说你的眼睛很像我母后’,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沈碣,他说,‘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一颗棋子,是沈碣登位的踏脚石。

    南枝最终还是答应了沈渠,他哭得那么丑,南枝怕再不应宫里就传贵妃娘娘欺负小太子了。

    南枝穿上先皇后最爱的青碧色,梳着她最常梳的坠马髻,眉心坠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她蒙着面纱,去了紫宸殿。

    整个紫宸殿静得过分,沈渠将人都支开了,他自己站在殿外,默默地看着他的父亲与他的‘母亲’见面。

    殿里燃着的香是先皇后最爱的香,雪中春信。

    南枝闻着这香,慢慢地走着,果然,自己还是不习惯这些世家做派,这香,不好闻。

    南枝走到沈砚床前,慢慢蹲下,柔声叫了声,“阿砚。”

    沈砚迷迷糊糊地转了转头,混沌的眼神渐渐明朗,“阿碧,是你回来了吗,你来接我了吗?”

    南枝上前握住沈砚的手,靠在自己脸上,“是啊,阿砚,我在奈何桥边等了好久,你都不来,所以我来找你了。”

    沈砚咳了几声,他牢牢地望着眼前的妻子,“阿碧,我没脸见你啊。”

    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你恨我吧,那药是我亲手端给你的,你死前说不怪我,可是我怪我自己啊,怪我自己连妻子都护不好,我不敢死啊,我怕见到你的第一句,你就说,你不恨我。”

    南枝想起沈砚曾问过,这天下到底是姓沈还是姓崔?

    崔家已经出了两个皇后,一个皇帝了,沈渠的出生预示着崔家将继续把持这个王朝,沈砚为了天下最终舍弃了他的妻子,南枝原以为沈砚苦苦支撑是为了沈渠,现在看来他是怕了,他从前一直盼望着见到他的妻子,可是到最后,他退缩了,因为他的妻子是他杀的。所以他不敢去死。

    南枝伸手抚平了沈砚的眉头,“阿砚,可是我想你了,我在奈何桥边日日盼着你,我们一起投胎,来世做一对寻常夫妻,好吗?”

    “寻常夫妻?阿碧,我还有资格做你的丈夫吗?”

    “你如何没有资格,我说过,我不恨你,我知道你的苦衷,也知道你爱我,你一直在赎罪,所以快些来吧,我想你了。”南枝慢慢地说着,看着沈砚因她的话释然,笑着闭了双眼。

    南枝将沈砚的手放下,对着沈砚的尸体拜了拜,她转过头,示意沈渠可以进来了。

    沈渠立刻哭着冲了进来,嘴里喊着阿耶。

    南枝默默地让了位,这丧可轮不到她来给沈砚哭。

    南枝转身打算从侧门离开,谁知在那里碰上了沈确。

    南枝听着沈渠的哭声,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突然想通了,“安王殿下,你与太子可是导了一处好戏啊。”

    沈确神情晦涩,“没办法,兄长他这样硬撑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早日解开他的心结,让他少受些苦。”

    “王爷说得轻松,你可知要是被人看到了我这身装扮,弑君的罪就扣到我头上了!”这群皇族做事从来不顾及他人的性命。

    “若是真的被发现了,我的命,赔给你。”沈确开口。

    南枝愣了愣,沈确的这句话确实是她没料到的,但她很快反驳道,“你的命?没我的命值钱。谁要啊。”

    说完,南枝直接将沈确推开,这时她突然想到,“安王与雍王关系应该不好吧”

    沈确点点头,“他恨不得我死,我恨不得他消失,从小我俩就不对付。”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亏欠南枝,今日的沈确格外乖顺。与那夜阴阳怪气的沈确简直判若两人。

    “知道了,记住,我不要你这条命,你和沈渠欠我一次。”

    建安十年冬,大雪,孝安帝殡天。

    沈砚死后各方势力便耐不住了。

    先是温国公以看护沈渠为由直接住在了少阳院。再是以姜相为首的文官日日上奏,字里行间说的都是太子年幼,需人照看,这个人自然就是沈碣了。先是摄政王,再是帝王,姜相的算盘南枝在后宫都听到了。

    可是沈砚才死了一天啊,甚至他的遗体还摆在含元殿上,这些臣子为他哭灵的时候不会怕吗?

    隔天南枝便收到了沈碣的消息,他终于是等不住了。

    沈砚一死,沈碣的胆子也大了,他竟直接来到了珠镜殿。

    南枝刚刚跪了一天,累得很,方梨正在为她卸妆,沈碣就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南枝从镜中看见沈碣时惊讶地转过了头,“雍王殿下!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方梨立刻离开为南枝守门。

    沈碣环顾四周,“贵妃娘娘的珠镜殿啊。”沈碣看了看地上的波斯地毯,“南枝,皇兄对你还是挺好的,你不会舍不得吧?”

    南枝知道,他这是怕自己背叛他,“我说过,我只想离宫,这些东西,我不稀罕。”

    南枝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披风披在身上,“王爷,虽然陛下不在了,可这宫里人多眼杂,现在这关键时刻我们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说吧,你来是为了什么。”

    沈碣笑着拍了拍手,“南枝,你这性子还是这样,以后若是出了宫,可要收着些,我怕你吃亏。”

    沈碣上前理了理南枝鬓间的碎发,“三日后,皇兄就会葬入皇陵,明日姜相会上书让宫里所有人都去送送皇兄,届时整个大明宫的人都会守在含元殿,仅余几队金吾卫守着宫门,外门你不用管,我自会安排,待到丑时内门的金吾卫换班之际,南枝。”

    沈碣突然塞了一把钥匙给南枝,“这是建福门的钥匙,南枝到时候我需要你为我打开建福门,我的人马就在那里等着,事成之后,我放你走。”

    南枝看着手中尚有余温的钥匙,这便是她存在的所有意义,“好,还请雍王殿下不要食言。”

    沈碣满意地离开了,他路过门口时,示意方梨跟上来。

    南枝呆呆地坐在榻上,看着沈碣给她的钥匙,事成之后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

    方梨就在此时进来了,她将一瓶毒药放在了钥匙旁边,“鹤顶红,给你准备的,雍王千叮万嘱,要看着你喝下它。”

    南枝自嘲地笑了笑,她拿起那瓶鹤顶红,“果然,他才不会放过我呢,他又骗我,不过他倒真是放心你啊,他就不怕你告诉我吗?”

    方梨将南枝手中的药拿了回来,“在王爷看来我们这些细作、暗卫哪有背叛他的资格,我们就该永远做他的狗,可笑的是他居然拿我姨母威胁我,他赌的就是我不敢告诉你。”

    南枝想起了魇娘的死状,“是啊,我们这些人的命算什么呢,就连死也是一场阴谋。”

    此刻,南枝下定了决心。既然沈碣一定要她死,那么她也要拉着他。

    南枝抬头,“方梨,你去寻一段麻绳,绑在殿门口的槐树上。”

    第二天夜里沈确便来了。

    南枝起身为沈确倒了一杯茶,“这是我刚煮的茶,安王,请。”

    沈确望着眼前的茶水,“贵妃娘娘这是想通了?”

    南枝望着沈确,他回京的消息虽然没对外公布,但是看他眼中的疲色也知道他这几天帮了沈渠很多,“我这几日想了很多,既然沈砚信你,那我也便信你一回。”

    沈确喝了一口南枝亲手煮的茶,又苦又涩,果然,不擅。

    “那贵妃娘娘是要与我说些什么呢。”

    南枝将沈碣给她的钥匙放在桌上,推到沈确面前,“建福门的钥匙,雍王给的,两日后的丑时,他会在建福门埋伏,等我开门后,冲入大明宫。姜相是想让他先做摄政王,但是我觉得雍王会想直接做陛下,届时若是先冲进来的是安王,你觉得姜相会如何想呢?”

    沈碣看着眼前的钥匙,“姜相会惊慌失措,会以为雍王与他的联盟失效了,而太子会顺利登基。”

    南枝摇摇头,“安王,我都把雍王的计划告诉你了,你何必瞒我,沈砚是想让你登基吧,他要的是一个与世家、文官都毫无关系的皇帝,你是唯一的人选。”

    “果然贵妃娘娘与皇兄说的一样聪慧,那么我便将计就计,与建福门相对的是望仙门,我便从望仙门入宫,待雍王反应过来时我已顺利登基了。”沈确将手点了点桌子。

    南枝笑了笑,“安王也不遑多让,到时候沈碣只能傻傻地等在建福门前看着你即位。我先提前恭贺陛下了。”

    南枝说完便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立刻氲上了茶渍。

    沈确看了看地上的茶杯,又看了看南枝,他将钥匙还给南枝,“只是我毕竟久居边关,在宫里的势力远比不上沈碣,我还想请贵妃娘娘推我一把。”

    南枝脸上的笑容消失,“安王未免太信任我了,我即告诉你沈碣的计划,便是不想冒险,若我为你开门,我又为何要选你呢。”

    “既是合作,贵妃娘娘不出一份力吗,那时候一个无子,无家族依仗的妃子是最不起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沈碣不就是因此找的你吗”沈确说着说着竟将一杯茶喝完了。

    南枝想,这群王爷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好,我可以干,但是我有条件。”

    这殿里的地龙熏得沈确口干舌燥,没办法,他只能又续了一杯,他用眼神示意南枝继续。

    “我要沈碣的命。”

    沈确喝茶的手顿了顿,弑兄啊,这名声可不好听,只是沈碣嘛,倒也成,“可以。”

    “谈好了,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安王可以离开了。”南枝将手中的钥匙递给沈确。

    谁知沈确只是摆了摆手,拒绝了。

    “安王不怕我到时候倒戈?”

    “你都要他的命了,你不会的。望仙门的钥匙明日会到你的手上。”沈确说完便离开了。

    方梨进来收拾茶具,南枝突然开口,“方梨,明日帮我做件事,帮我送封信给雍王妃。”

    我过得不好,别人也不能安乐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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