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带着阡陌一路向南,走了良久,在傍晚时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城。
城里酒肆店铺林立,熙熙攘攘,好一派繁华祥和的景象。
大街上每个行人脸上都挂着坦然自若的笑容,穿梭在各式各样的铺子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好不惬意。
北夷人一定还没到过这个地方。
阡陌在心里想,许久之前,她见到这样繁华的景象还是在林城,安济国国破,林城亦不复往昔。
街面上飘着酒香和肉香,不停地勾着阡陌肚子里的馋虫,她努力克制,可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咕咕作响。
齐安听得一清二楚,道:
“阡陌,这一天几乎未曾进食,你必是饿了,在这里等着,我去化些斋饭来。”
阡陌应了,从人群里抽身出来,推到无人的墙边去等待。
眼看着齐安走进一家食肆,不足片刻,立即被一个蛮横肥胖的华服男子逼退出来。
那男子边往外撵齐安,边撸起袖子指着他喝骂:
“哪来的牛鼻子,讨饭讨到我店里来了,脏了我的门庭,搅了我的买卖,给我放狗。”
伴随着一声应和,候在店外的一个小厮一闪身,一条大黑狗从他身后窜出来,直扑向齐安。
说时迟那时快,阡陌一跃而起,落地踩住大黑狗的尾巴,痛的大黑狗嗷嗷直叫,转身猛朝阡陌腿上咬去。
阡陌骂一声:
“找死!”
挥掌朝大黑狗脑袋劈下。
掌未落下,齐安一把抓住阡陌手腕,用力一扯,将她与那大黑狗拉开距离,低声道:
“在外行走,能忍则忍,切莫惹是生非。”
大黑狗没能得逞,本欲再扑过来,齐安甩一甩左袖,一股暗风袭向大黑狗,它四肢摇晃,呜呜叫两声,不敢再上前来。
小厮不明所以,在一旁叫嚣:
“咬他们,咬啊!”
阡陌瞪一眼小厮:
“畜生!”
小厮气哼哼走上前来:
“讨饭的小道姑,你骂谁?”
那胖男人叫住小厮:
“放肆!你一个大男人怎能跟一个小女子计较。”
小厮看得糊涂:
“东家,女道姑和牛鼻子是一伙”
胖男人故意咳嗽一声:
“把狗给我牵走,别吓着小姑娘。”
小厮两只眼睛骨碌碌转,好似明白些什么,答应着唤回大黑狗。
胖男人一改蛮横的样子,笑眯眯走向齐安和阡陌:
“道长,都是误会,误会,前厅食客多,不便为道长和仙姑预备饭菜,你们这就随我到后院去,莫说是斋饭,酒肉都管够。”
说着,来到阡陌跟前,向她伸出大胖手:
“小仙姑,跟我走吧。”
齐安往前一步,向胖男人道:
“不必了,施主。”
扭头示意阡陌:
“我们走。”
胖男人立马拉下脸来:
“我的门庭,岂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阡陌轻蔑地看了一眼胖男人,对其嗤之以鼻:
“无耻之徒。”
胖男人火冒三丈:
“小道姑好烈的性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牛鼻子,你把这丫头留下,大爷我就赏你口吃的,否则,你们别想走出这条街。”
齐安不欲再起冲突,仍是心平气静地向胖男人道:
“店家,得饶人处且饶人,方才是贫道贸然进店,多有得罪,望施主宽怀大度,让我们离去。”
阡陌暗暗叹道:东鱼谷里一言九鼎,能威慑二师兄和小师妹的大师兄,到了外面怎地这般畏缩收敛!
齐安越是好言好语,胖男人越是得寸进尺,挥手召来屏退在一侧的小厮:
“休再啰嗦,是你先到我这里讨吃食,叨扰了我的客人,就得任我处置,给我报官!”
小厮领命,狡黠一笑,早一溜烟窜了出去。才跑出几步,忽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猛地向前摔了个狗吃屎,哇哇叫几声,爬起来骂骂咧咧继续往前跑。
这时,周围已围上些看热闹的过客,一听说要报官,早有人吆喝起来:
“报官!又是想吃白食的江湖术士。”
“逃荒的吧,扮作出家人的样子混吃混喝。”
“想必是的,听说北夷人大杀四方,外面到处是逃难的人,明日一觉醒来不知又有多少叫花子涌进城来。”
齐安见状,按住阡陌即将暗暗向小厮投射石子的手,低声道:
“休要伤他性命惹出大乱子,快走。”
阡陌正要出口反驳,忽而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动,街面上升腾起团团烟火,伴随着孩童们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扭头向响动处张望,互相攀问:
“谁家在燃放炮竹?”
“必是有什么喜事,快去瞧瞧。”
“走!”
齐安拉起阡陌要走,阡陌狠狠瞪了胖男人一眼,与齐安没入人流里。
胖男人急得大叫:
“哎哎别走,快给我拦住他们。”
人们都向燃放爆竹处走去,哪还有人理他。
穿过层层人流,终于远离那家食肆,阡陌心中有股火不得不发,放慢脚步,自语道:
“能忍则忍,忍到忍无可忍,仍要隐忍么!”
声音虽小,齐安听得明明白白,停步转回身,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师祖教导我们胸怀天下,海纳百川,不与世人相争,眼前一时的进退算不得什么,世间的安危方是重中之重。”
阡陌听得明白又糊涂,明白的是大师兄还是要她忍耐,糊涂的是他何因一个狂徒提及世间的安危,这世间的安危与己何干,谁又能将这世道拨乱反正?
即便乱世结束,甘泉村还能回到从前吗?姜家还能回到从前吗?她还能做回从前的那只小狐狸吗?
算来已经出来许久了,不知雨芫在东鱼谷怎么样?以蘋儿那般性子,断不会老老实实听雨芫安排,只盼她还忌惮谷中规矩别难为姜雨芫便好。苍玦多半指望不上,不过有他在比没得强。宗志呢,他身子可已大好?有胜将军陪着,他也能少些寂寞,倘若清心能留在浮翠湖,宗志一定也是欢喜的。可是不知练兵时宗志得遭多少罪,也好也好,年少时不吃些苦头,长大了要吃更多的苦。银牙为了雨芫也会对宗志照拂一二,希望鬼将军能给他些面子。差点儿忘了欧阳道传和蒲姑姑,欧阳道传不至于对付不了几个灵禽,他既没有寻到东鱼谷,想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往后留心打听他们的行踪便是。
齐安言罢,继续往前走,阡陌跟在他身后,走过繁华浮世,又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原来,重要的不是风景有多美灯火有多辉煌,而是陪伴的人是谁,思念有多长,阡陌的心路就有多长,一直延伸到东鱼谷,延伸到浮翠湖。
走过灯火通明,行人渐渐变少,灯光也越来越暗,阡陌跟齐安拐进一个胡同,到一户悬挂着两只灯笼的门前停下。
齐安摊开右掌,掌心是些黑乎乎的粉末,道:
“把这些东西抹在脸上,阡陌,你记住,到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不动声色。”
阡陌点头答应,伸出手沾了沾齐安手里的粉末,均匀地涂抹在脸上。
待阡陌涂抹完,脸颊尽是烟灰色,再不是那个白净清丽的小道姑,而成个风尘仆仆的小道。
齐安露出满意的神色,抬手去敲那漆色斑驳的大门,先是敲了两下,无人应答,又敲了三下,还是无人应答,再敲一下,里面传来个粗重的声音:
“敲什么敲,太晚了,人都睡了,明个儿再来。”
齐安道:
“正是晚了才要来,天亮不都散了么。”
里面那人道:
“你倒明白,先说下不准反悔不准见官。”
齐安答应:
“好!”
“进来吧。”
门吱地开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如一堵墙立在门里,瞅着阡陌皱起眉头:
“怎地还带个小尾巴。”
齐安解释道:
“他是我师弟,不会言语,侠士,行个方便吧。”
大汉侧侧身,放齐安和阡陌进去,伸头往门外瞧了瞧,确信周围再没有人,立即关上门,取下挂在门边的一只灯笼,嘟囔道:
“搞不懂,这年头和尚道士都来赌。”
庭院从外头看不起眼,里面却大有乾坤。
大汉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齐安和阡陌跟他绕过前面的一座房子,那房子的门窗皆是黑乎乎,不像有人居住。
来到后院,还有一座一样的房子,也是黑灯瞎火不见人影,阡陌正觉得奇怪,大汉上前推开房门,隐隐听得吵嚷声。
那吵嚷声显得沉闷遥远,是从房子里发出,但又不见房子里有人影。
大汉走进屋里,齐安和阡陌默默跟紧他。
灯笼照亮里面,阡陌环顾一圈,这里就是间寻常的民宅,无甚特别之处。
走到正厅中心处,大汉把灯笼递给齐安:
“道长帮我照近些。”
齐安接过灯笼举到大汉面前。
大汉蹲下身子,借着灯光伸出双手在地上摸索,很快抠出两只半圆形的粗大铁环,深吸一口气,抓紧铁环发力往上拉。
一道亮光在大汉身前的地面上乍现,像是切出一个规整的大方形,光芒从四条边上射出来,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
随着大汉闷声一喝,加把力气往上拉,生生掀起一块方形石板。
哗!
石板下面的光亮全跑了出来,整个屋子瞬间亮如白昼。
几里哇啦,呜呜哇哇
人声鼎沸的噪杂声浪潮般扑了上来,裹挟着茶酒与潮闷的味道袭上来,顶的阡陌几乎要吐出来。
大汉站直身子,将整块石板立起,压着嗓子冲里面吼道:
“吵什么吵,当心引来官差!”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无数晃动的脑袋在下面攒动,偶尔有个往上张望一眼,随即就转了回去。即使有人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
大汉扭头对齐安道:
“你们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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