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学,孩子们有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时间。

    七先生有午休的习惯,学童们各自散学回家了。

    姜雨芫领着姜宗志出来,小狐狸乖乖跟在左右。

    春花和温惠手里提着竹篮,远远地向姜雨芫招手。

    姜雨芫对姜宗志说:

    “你先回家,锅里有饼子,就着碗里的腌菜吃。吃完睡一觉,我回去叫醒你上学。”

    姜宗志摇摇头:

    “不行,姐姐,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摸田螺。”

    姜雨芫有些生气,吓唬他:

    “听话,大人说卫河里有水鬼,专门抓你这样小的孩子。被水鬼拖走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一边说,一边做出狰狞的表情,果然把姜宗志吓住了。

    姜宗志乖乖地回家了。

    姜雨芫跑到春花温惠身边,商议着怎么摸田螺。

    私塾南面正对村子,北面靠着一大片麦田,麦田再往北是一片河滩。

    一条还算宽阔的乡间小路从村子里延伸出来,划分开麦田和河滩,不知通向哪个村落了。

    三个小伙伴蹦蹦跳跳踏上小路,阡陌在姜雨芫身旁欢快地跑着。很快就到了河滩上。

    河滩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零星地立着几株大树,多是些半人多高的荒草,绿荫片片。

    不算太宽,大约有二三十米。

    三姐妹手拉手,洒下串串欢笑,拨开荒草,穿过河滩。一条宽阔的大河展现在眼前,水波连连,景色宜人,这就是卫河了。

    春末时节,虽是艳阳高照,河水还是有些寒凉。

    春花挽起衣衫,露出白白胖胖的两截小腿,撸起袖子,脱了鞋,准备下水。

    温惠低头看看自己的新衣裳,有些难为情:

    “早上娘亲还唠叨我不要弄脏了衣裳,下水弄湿了可咋办,我就没有新衣裳穿了。”

    “就你金贵,就你事儿多。”

    春花突然变得伶牙俐齿了,上学在私塾里憋得一肚子气都借着这两句话发泄出来了,说完还觉得自己终于在语言上战胜了温惠,得意洋洋。

    姜雨芫不厌其烦地从中调和:

    “不用都下水,温惠,我和春花负责摸田螺,摸到就丢在河滩上,你负责捡。”

    温惠非常赞同姜雨芫,对春花的话也不计较了。

    姜雨芫脱了鞋,理好衣衫,和春花并肩走下水。

    水里冰凉,刚下水时姜雨芫感到一股凉气直钻脚心,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河水真凉呀!”

    春花扬起头,掐着腰说:

    “叫你们老说我胖,胖有胖的好处,胖子皮厚,我不怕冷,你们一个比一个瘦,谁敢跟我比。”

    她那趾高气昂的劲儿逗乐了两个小伙伴,姜雨芫笑弯了腰:

    “不敢比,不敢比。”

    温惠乐得朝她作揖:

    “佩服佩服!”

    小阡陌见姜雨芫下水,在河边急得转圈,爪子伸进水里试探了几次,终究没敢下去。

    过了一会儿,姜雨芫渐渐适应,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她和春花一边弯腰俯身在水里摸索,一边慢慢移动,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从河底淤泥里摸到些田螺贝壳,捞出来就手在水里冲冲河泥,便掷到河滩上。

    温惠跟着在河滩上来来回回走动,捡起田螺放进竹篮里。

    摸了一阵儿,收获颇丰。

    姜雨芫和春花直起腰缓缓劲儿,抬头一看,不见了小阡陌的踪影。

    姜雨芫朝温惠喊:

    “温惠,小阡陌呢?哪去了?”

    温惠扭头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没看着,雨芫,我去草丛里找找吧。”

    放下竹篮,钻进草丛不见了。

    姜雨芫无心再摸田螺,一边唤着阡陌,一边走向岸边。

    还未上岸,忽听到温惠一声惊呼。

    姜雨芫和春花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趟水跑到河滩上,顾不得穿鞋,沿着温惠扒开的草丛痕迹追上去。

    “温惠,温惠。”

    姜雨芫声声喊。

    “雨芫,雨芫。”

    春花跟在后面声声喊。

    姜雨芫看到温惠时,她脸色煞白,僵直地站着,开张开嘴巴,眼中尽是惊愕与恐惧。

    “温惠。”

    姜雨芫喊着,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肩膀。

    温惠哇地一声吼出来,差点儿哭了。

    春花好奇地问:

    “咋啦?”

    温惠耸起肩膀,别过脸来,颤巍巍伸手指着侧面:

    “你们看,那是是。”

    春花三步走过去,低头瞧了瞧:

    “我当是什么,就是个骷髅,怕什么。”

    春花的胆气比姜雨芫和温惠都大,或许这就是头脑简单的好处。

    姜雨芫没有温惠怕得厉害,但也没有春花那样坦荡无畏:

    “春花,别看了,我们走吧。”

    “嗨,这有什么!以前我还看到几个男孩在河滩上捡到一个骷髅头,踢着玩儿呢。”

    春花越发胆大了,胖脚丫朝骷髅一踢,骷髅骨碌碌滚了出去。

    “哎呀!”

    春花惊呼一声,向后仰去,摔了个屁股蹲。

    姜雨芫赶紧伸手去拉春花,没够到春花,拉了个空。

    这一摔不打紧,春花整个儿都陷了下去。半个身子没入土里。

    “春花!”

    姜雨芫急切地蹲下去,抓住春花两边臂膀,使劲往上拉。

    “别动,我的屁股!”

    春花发出□□,一只手扒着春花的胳膊,一只手伸到屁股下面,摸了摸。

    拿出手来一看,满是血迹。

    春花和温惠几乎同时啊了一声。

    “血!”

    春花疼得吱吱叫。

    “血!”

    温惠白眼一翻,倒在草丛里。

    姜雨芫知道,温惠晕血,平时看见点儿血腥就头晕眼花,这会子刚被骷髅吓得够呛,又见了春花一手的血,立时撑不住了。

    姜雨芫暂时顾不上温惠,双手掏在春花两边胳肢窝下,一边给她打气:

    “快出来,使劲。”

    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往外拽。

    果然,姜雨芫拉起了春花。

    姜雨芫慢慢起身,站了起来,她甚至都惊奇自己爆发出的力量,忽然成了大力士。

    很快,惊奇变成惊吓。

    春花大口喘气:

    “我我上来了。”

    才说完,立马弹跳起来:

    “妈呀!”

    向后一跌,结结实实压倒姜雨芫,两人仰面朝天摞在一起。

    姜雨芫感觉快要窒息了,奋力一拨,春花从她身上翻过去,惊恐地看着姜雨芫,吐出两个字:

    “鬼呀!”

    姜雨芫坐起来,发现面前莫名多了半人高的一座屋顶,屋脊高高,排列整齐的瓦片缝里填满泥灰,斑驳的屋檐上雕刻描绘着许多图案,被泥土遮盖住,看不清原本的色彩和形态。

    以前从不见河滩上有房屋,屋顶凭空就从地里长了出来。

    姜雨芫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轻轻推了推春花:

    “没事,没事,春花,你看,就是间屋子。”

    春花费力地坐起来:

    “咦!真是怪!咋突然从地里长出个屋顶。”

    姜雨芫和春花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春花对屋顶的好奇大过了惧怕,她又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想看个究竟。

    落脚不巧扎到块尖锐的石子,划破了脚底,鲜血直流。

    春花哎哟哟叫唤着,抬高受伤的脚底,另一只脚站不稳,晃了晃,不由自主向前跳了两步。

    脚底流出的几滴鲜血随之甩到了屋顶上。

    就在那时,屋顶像被施了咒,破土而出,向上拔高。

    诡异的屋顶!

    春花惊呆了。

    姜雨芫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往后拖。

    眼看屋顶越升越高,如拔节的麦苗。

    姜雨芫和春花停下了呼吸声,只剩下止不住的颤栗!

    要命的时刻,一条软软的身体从姜雨芫光溜溜的小腿上滑过,温暖柔顺。

    阡陌在姜雨芫跟前站定,身子微微俯底,四爪抓紧土地,翘起的长尾炸开,冲着屋顶发出了一声低吼!

    一声又一声,仿佛在拼尽全力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

    最终,屋顶一点点下沉,没入草丛,没有痕迹,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雨芫悬着的心落回胸膛里。

    春花哇地哭出来,没掉眼泪,就是宣泄宣泄。

    姜雨芫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这时她最关心的是阡陌。

    “小阡陌。”

    姜雨芫小声地唤,俯身张开双臂。

    阡陌回过头来,一瞬间,收回狰狞凶狠的表情,仍旧换做乖巧可爱的样子,转身跳到姜雨芫怀里,尽情享受着轻柔的抚摸。

    姜雨芫爱抚着阡陌,分明看到她银灰的眸子道道血丝一点点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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