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抬头望着,看见洒脱的埃里克,苔丝叹了口气回头看去,看到她停在原地的家人。
埃里克驾驶的这辆马车不是第一辆那样的低等运输工具,而是一辆崭新明净的单匹马拉四人座的轻便小马车,或叫狗车,它漆得发亮,装饰华贵。
还是和以前一样。
昭安肯定还会说这是一位多么英俊的小伙子啊!
苔丝漠然地望向这位坐在马车顶上高高在上的年轻人,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头上戴着时髦的帽子,脖子上围着红色领巾,坚硬的竖领衬衫,最外是件褐色夹克衫,身穿褐色马裤,手上戴着赶车用的褐色手套,他头歪了歪,棕色的头发被风扬起,一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纨绔做派,“不介意我抽烟吧?德伯维尔小姐?”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却没有看见苔丝羞恼的神色,一丝挫败感自他心头升起,当他故作调皮风流,野性鲁莽时,那些小姐总是羞红了脸颊,忍不住偷偷看他,他总是无往不利。
德伯维尔夫人像小孩子似的举手停留在半空后竭力抬脚张望着,可她又默默垂下头看向她身边的孩犊。
“那就是要娶俺姐当太太的阔本家吗?”一旁的孩子问道。
苔丝摸摸头发,那顶帽子早已被她拿下,她语气沉着却眼含挑衅地看向他,“不介意,先生,当然可以。”
她跳上车,他立即扬鞭起程。
斯托克-德伯维尔老太太觉得埃里克应该尽地主之谊去接苔丝,管家走在车道上说道,“还需要您亲自接吗?我听说那位只是个乡下人,并不是从北方来的娇客。”
他看向大车离开的方向蹙眉说道,“难道我安排的人您不喜欢?”
“不是,”埃里克说完后扬鞭,马儿开始走动起来,“我觉得我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他觉得可能是那天的印象让他颇为上心。
苔丝随着漂亮马车消失在家人的视野中,兴头一旦终结后,小孩子们的眼睛里就溢满了泪水。
他们在今天或许懂得了一点离别的滋味,可没过几天他们又会像以往一样高兴地投入游戏,根本没有因她离开而造成的遗憾。但是今天这样就够了,依偎在昭安怀中的最小的一个小孩子说:“俺真不愿意叫可怜——可怜的苔丝姐姐去当阔太太!”
说完之后,他把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这种伤感的情绪极富感染,下一个孩子接着哭了起来,另一个也哭了起来,所有小孩子们都号啕痛哭。
昭安转身回家的时候,也是噙满泪水。
但是,她回到家后便听天由命地盼着好事到来,睡在床上的时候,她老是唉声叹气,杰克擦着睡眼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俺也说不准,”她说,“俺这会儿觉得,苔丝要是不去,说不定还好些哩。”
“你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唉,这也是闺女的一次机会呀——不过,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俺一定不急着让她走,俺得好好打听打听,看那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好心肠,是不是把她当本家来器重,”昭安将头发别到耳后,思索一会兴致勃勃的开口道,“你是没看到那个小伙,就隔着老远也看得出他英俊帅气,本来说好的大车,结果是他驾了马车来,那看着时新好看呢!那才叫气派!”
“是啊,也许你该打听打听。”约翰爵士打着鼾说。
昭安见微知著地断言:“我想他一定能迷上了苔丝,她马上就有一段好姻缘了。既然她货真价实,只要能正确地打出王牌,就一定能获得成功。”
“她那张王牌是什么呀?你是指她那德伯维尔的血统?”
“哪里的话呀,你真笨,俺是指她的脸蛋儿——跟俺年轻时一样的脸蛋儿。”
埃里克淡定地坐在苔丝身旁,拍马行驶在第一座山的山脊上,车子疾速奔驰,不一会儿,就把装箱子的大车甩得远远的。
“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还培养出了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
别无二致,他的招数无穷无尽,和上辈子一样层出不穷地恭维苔丝。
俩人相见时还是如陌生人一般,可听到他的奉承时苔丝如常人一般高兴,山路越爬越高时,布莱克姆山谷就尽数展现在他两眼前。
后面,是生她养她,人生开始的地方,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埃里克觉得苔丝只是匆匆去过一次特里兰奇,他便开始介绍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直来到下坡处,前面,一条笔直的下坡路直通山下。
马车飞奔往下,两人的头发被狂风揽去,苔丝早已打足了胆量,只要她两眼看向前方,她就不用感到惊慌。
“先生,这匹马跑得真快呀。”她的头发扬起像海浪又像骤雨之前翻滚沉淀的云雾。
德伯维尔扭过头来看了看她,用两颗又大又白的门牙的尖端咬住雪茄烟,好让他的两片嘴唇勉强咧开,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后被风兜住嘴巴。
苔丝不禁开怀地笑了起来,他的门牙真是又长又亮。
“怎么?苔丝,”他被这青春洋溢的笑容迷住了眼,但他决计不会承认,他拿出烂熟于心的招数,潇洒地抿嘴又吸了一两口,回答说,“这马总是这样,像你这样有胆略的姑娘,你应该也经常像这样吧!”
事实上她家的老马根本做不了这样,拉个货车就是极限,她也没有驭马的天赋,可是她知道今天面临的是什么。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欢迎你来我家呢?”
埃里克好像对这游戏上了心,他想起管家认为特里兰奇的年轻女性轻佻大胆,没有底线。
那与特里兰奇教区隔山相望的布莱克姆山谷里教养出的苔丝会是什么样的?
他看向苔丝麻木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张狂,便让马儿跑得更快了。
“嗨,”他的脸颊被急驰的风割过,“我这马就应该这样,就算是我驾着马车,那又怎么样呢?”
“蒂勃的脾性可坏着呢,这匹马可不懂得什么叫温顺,我觉得它刚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没注意?”
“别吓唬我呀,先生。”苔丝冷笑一下后语气生硬道。
“我并没有吓唬你,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活人能有力量驾驭这匹马,那么这个人就是我。”
又是这样。
“那你干吗要养这样的马呢?”
“嗨,你这个问题提得真好!我想,这是我的命吧。”埃里克居心不良地看着苔丝明媚的脸庞又看向前方,“蒂勃已经弄死一个家伙了,我买它后不久,它也差点儿弄死了我。可是说实在的,我也差点儿杀死了它。它现在依旧很倔强,它拉的车呀,很难说得上安全不安全。”埃里克这席话说得如同恐吓一般,但就这样平铺直叙下来可不如他的意。
这可是一条将近有一英里长的下坡,显而易见,这匹正在同风较量的马对鲁莽的驾驶心领神会,不需要驾驭的人给出任何暗示,便一往无前,状若无物地跑了起来,车轮像陀螺似的嗡嗡直响,马车左右摇晃,使车轴与行进的线路不时倾斜,马儿的身影在他们眼前像波浪一样起伏。
有时,轮子似乎离开地面好几米远,如同海浪重重地打击着礁石,有时,一块石子被马蹄踢得直打转儿,落到旁边树篱上时,那一刹那的光影刺过视线时比日光更为绚烂。
随着他们向前飞驰,起伏绵延的山脊变成平原时视野一下子向两侧分开,坡没有比现在更陡的了,就像一劈斧将一根木棍垂直地劈成两半,猛烈的力道劈开那两道平原在他们肩膀两边飞驰而过。
风吹透了苔丝的白色衣裙直透肌肤,可她的心并不同这风一般跳得剧烈,她其实更加平静了,可是生理上的恐惧是与未知并存的,她那已然耗尽的胆量苦苦地支撑着她。
她突然痛恨起这条路太长。
风兜住她的胳膊,又推阻着她握向木质扶栏的纤手。
她强撑着,却在攀附中碰到了他的胳膊。
“别碰我的胳膊!你这么做,我们会被摔出去!搂着我的腰!”
她抱住他的腰,就这样他们到了坡底。
苔丝的头发披落在他唇边、耳际、颈间,埃里克悄悄地低头闻了下去,闻到了少女的芳香。
苔丝又在心里讥讽起这命运。
“苔丝——咄!刚是蒂勃发脾气啦!”德伯维尔得意扬扬地说。
苔丝冷漠地把手拿开。
“好,你刚刚觉得脱离了危险,不需要搂着我啦,就这样无情。”埃里克假做伤心垂眸,心底却更加热火,看向苔丝的双眸里燃起缕缕志在必得的火焰。
她坐在那里没有回答,平静抽离,无所适从后便无所顾忌。
她才是该疯的那个人,想得的得不到,不想要的非要到眼前来。
当他从前方的另一个坡顶俯瞰到山谷的整片景色,就意识到这里是这片山谷乃至南温塞克斯的最高点。
他松开缰绳,再一次飞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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