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斜照,影子慢慢挪动,悬崖边湖水旁又涌现了更多的身影。

    谢裕起的时候已经正午,其间只有小挺进去了一次。在他昏迷期间,都是小挺贴身照顾他,喂他喝药,尚佳人想过要主动接过这话,但想到男女有别,还是跟着老婆婆一起去了县上,帮她出摊。

    而让尚佳人诧异的是,小挺似乎很喜欢谢裕,每次煎药和喂药时,他总是自告奋勇。

    “谢哥哥很厉害的。”

    “你怎么知道?”

    “谢哥哥不会喜欢你的,你别想了。”

    小挺洋洋自得,好像他就是谢裕,而尚佳人就是那个对他恋慕许久的痴情人。尚佳人苦笑,身前看着稚嫩的手却被握得规矩。

    “行了,小挺,你就别贫了。”

    张婆婆将一个虎头的小玩物放入左边的竹筐,抬起头看了一眼小挺后,从另一个竹筐中拿出一条小巧红色牵绳编制的手链,戴在尚佳人的右手上。

    “戴着,好看!”

    “婆婆不用了,这是您编来卖的,我怎么能拿呢。”

    “不碍事,你戴着好看,戴着吧。”

    “谢婆婆。”

    尚佳人开心地接过发绳。

    “哎,你们两个倒是同小挺是一辈的,但这称呼怕是要好好改改。听佳人这孩子说,公子是江南一带的,来浏县是为进货而来,短时间内怕是也难走,不如就留下来,彻底养好伤再走。如果公子不嫌弃,就像我们说好的一样,唤我们爹娘可好?就是当着外人的面喊喊就行。”

    尚佳人撩拨着手中的指甲,有些心虚,这些话是她昨晚灵光一现,随即胡诌的,现在被折磨光明正大地提起,自然有些心虚和愧疚的成飞在里面。

    “娘?”

    谢裕小声尝试着叫唤,婆婆却立马就听到了,响亮地回了个“哎!”

    没人注意到,谢裕眼中泛起了一丝不起眼的泪光,在他仰头看天的时候咽了回去。

    婆婆看向尚佳人,眼中饱含看戏的神情。

    “婆婆。”

    “哎!”

    谢裕站在背光处,但脸上却莫名地炙热,滚烫得不像是他的。

    张老汉此时还坐在原先的桌椅上,一双看不见的眼,呆呆地向着太阳。

    张婆婆是凭借手艺活谋生的,那些小巧玲珑,女儿家欢喜的小玩意,就是她的拿手本事。而张老汉早年时在海上行走的渔民,现在年纪大了,也就在附近的湖边捕鱼了。

    “爷爷,你今日不去捕鱼吗?”

    小挺好奇道。

    “不去,不去,今日啊,在家里陪着小挺。”

    小挺顿时手舞足蹈起来,张老汉看着自家孙子的开心,脸上的褶皱像是被揉了一半的面,笑得奇怪。

    谢裕从茅房出来,一张脸白得不像人。

    “要出去?”

    “嗯,我待着也是无聊,跟婆婆去,想着还能帮上一点。”

    “额……我也去。”

    原本走神的张老汉瞬间清醒了,略带急促地站了起来。

    “你,你,不能去。”

    尚佳人同谢裕并肩站着,目光齐刷刷看向张老汉:“?”

    老婆婆是个精明的,今天一早出去择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悬崖湖边的动静,来的人不是达官显贵,也是有些权势的。就让张老汉今日不出去捕鱼了,不要惹人注意,免得惹来祸端。

    “老婆子今日去那边择菜,说是看到悬崖湖边那儿,来了不少人,从颜色上看就不是简单的,你们这时候出去,怕是有些危险。”

    “什么颜色?”

    “大都是单色的,但其中有两人可是穿了青绿,噢,好像还有一个浅蓝色的!”

    老婆婆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回想看到的情景,眼中满是诧异和震惊。她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青绿色的,怕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朝中尊卑皆以颜色论之,紫,红为尊,青绿色次之。贵族阶级出身之人,大都身着红紫黑三色服饰,反之平民则是单色。

    二人交换眼色,看来,是京城来的人到了。

    “没事,想去就去,老婆子我有的是法子。”

    张老汉想了想,还没反应过来,谢裕就被她带着进了厨房,小挺缠着张老汉让他也跟着去,他想要同谢裕待在一处。

    “胡闹!”

    “爷爷。”

    半晌,一个穿着麻布织就宽大长袍的黝黑且粗犷男子就站在众人眼前,表情冷漠的谢裕,让这个妆容显得更为呆板无趣,妥妥就是一个直率的汉子,这与刚才那个气宇轩昂的谢裕天差地别。

    “不是,婆婆,您这本事很厉害啊,这用的是什么脂粉?”

    老婆婆笑而不答,倒是小挺一下子就认出了,大喊:“我知道,那是灶台上的炉灰。”

    尚佳人肉眼可见的惊诧,在谢裕的注视下逐渐压抑着笑意,假装面不改色:“这炉灰挺,挺厉害的。”

    “走吧,我老婆子再不出摊就没位子了。”

    张老汉看不见,也直接地被否定了意见,只好无奈地嘱托:“丫头,你要不要也去抹点?你们这出去外面以防万一啊。”

    “不是吧,我这绝世的容颜,真的就要抹上炉灰了吗?”

    尚佳人捧着脸,唉声叹气地叹息道。

    婆婆指着张老汉:“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看好小挺,别让他惹是生非,这就很好了,还有菜地上的菜,你闲着也是闲着,就一块帮我淋了吧,今儿个看来又是个热死人的天,怕是要旱死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

    张老汉连连摆手。

    谢裕看到这儿:“要不我去淋吧,爷爷,怕是有些困难。”

    张老汉正准备大笑,婆婆立刻制止他。

    “你们别看这老头子眼睛不顶用了,心思那可是深着呢,他呀,就是不想去,一心就栽在那湖上,钓鱼捕鱼。”

    尚佳人帮着婆婆将扁担担上背:“看不见,是怎么捕鱼的啊?”在这儿住了两天,尚佳人却基本将这家人的脾气摸清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

    “他呀!先天的失明,那两只耳朵可是灵敏得很,那湖啊,就跟他那张床一样,这附近但凡多了一只兔子,他都能知道。”

    张老汉没有反驳,坐得规矩,像是一个被训斥的孩童。

    尚佳人没有涂炉灰,但是却擦了些胭脂,原来的一点影子都看不出了,她还故意加了不少的痣,远看着还行,近看简直就是灾难。

    婆婆说,这是小挺他娘留下来的,小挺的爹战死了,之后她就改嫁了,小挺她娘是个好姑娘,家中条件不错自然也不愿她留在这儿受苦。

    浏县距离此地要走两个时辰,算不上远但因为多是山路,人流来往很少,显得与世无争和贫瘠些。

    “婆婆,不然我来吧!”

    谢裕看着婆婆吃力地走一段停一段,就要上手接过她的扁担。

    “没事!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了,早就习惯了,不碍事的,就是年纪大了,走得自然也是慢了些。”

    “婆婆,你该不会是心疼他,所以才不想让他挑扁担吧?”

    婆婆被她的话说得大笑起来,两个人笑得有头没尾,一直就这么笑下去。

    婆婆笑累了,放下扁担,顺势就在一个草垛上坐下去了。谢裕身上还有伤,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是需要不少时日的休养才能回到最初了。

    尚佳人在他的前面,时不时就和婆婆搭话,聊得很欢。

    “婆婆,我感觉你好厉害啊!”

    尚佳人的表情很夸张,就像是小孩忽然听到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满眼的艳羡。

    “这话怎么说?”

    “你没有上过学,但道理看得远比读书人通透。”

    老婆婆哼笑,“见得多了,自然就都懂了。书上可以读出圣人,生活同样也可以。就像那个读书人常说的“老鼠见到猫”,那不就是躲吗?”

    尚佳人和婆婆大笑,只有谢裕一言不发。他的手上没了剑,也许是丢在寺庙上了,也许是落在悬崖的湖底了,没了剑加持的他,手中显得有些寂寥。

    走到浏县的三人,一个身心俱疲,一个筋疲力尽,只剩下担着扁担的张婆婆,占据摊位放下扁担后,依旧一脸的春风满面,不输初始。

    “我自己守着摊子就行,你们没来过浏县,四处逛逛去。”

    张婆婆拉着尚佳人,就往她手中塞了10文钱。那是尚佳人第一次拿到铜板,轻轻地,沉沉的,掌心感觉陷在那几文钱上了,动弹不得。

    “我们不能要,”尚佳人连连摆手,试图将这钱给回婆婆。

    “没事,我们两口子存了不少钱,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就踏实拿着。”

    推脱几次,尚佳人最终还是败给了婆婆。

    谢裕和她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像是穿过历史长河,只是再次停顿片刻的人。

    “你,和我知道得很不一样。”

    “怎么说?”

    尚佳人看向他,似笑非笑。

    “京城人人皆知,元淳公主的身份是何等显赫,先帝独女,才貌双绝,端庄温婉,风姿绰约。”

    “场面话谁不会讲,但是讲累了,总归要自己活着的,对我来说,现在的我,就是活着。”

    尚佳人嗤笑,“不过,我倒是对你有一点好奇,寺庙上,你为何护我?别跟我说什么职责之类的,我可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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