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向啊, 我记得你来我们医馆有三年多了吧？”姜自明从兜里摸了把炒豌豆，漏了点到向浩博手里，“你真觉得我比大师兄天赋高？”p> “真的姜师兄！”向浩博毫不犹豫道, “我上次生病, 喝了你一副药就好了，我还听病人说你的药见效比韩师兄快。”p> 向浩博又开始胡说八道，姜自明清了清嗓子, 做出一副受用但碍于身份得端着的模样。亏他有清醒的自我认知且意志坚定，向浩博那张嘴, 简直能把死的吹活了，不去做点保媒拉纤的活真是埋没了人才。p> 姜自明嘎嘣嘎嘣嚼着炒豌豆，感觉火候到了, 向浩博把话题转到当年褚正清带着回春堂南逃，姜自明是跟着他从南边回来的徒弟，他说的话准比外人的传言靠谱。p> “南边的药材多啊。”姜自明来了精神, “当年我还亲自和师傅出去收药材，茯苓你知道吧，上百年的茯苓你见过吗？”p> 胡说八道谁不会, 姜自明真真假假掺杂着唠了好长一通，百年茯苓、人形何首乌、百年老山参、海碗大的灵芝……把向浩博唬得一愣一愣的。p> “那咱们医馆有吗？”向浩博心情激荡, “肯定有吧？”p> “当然——”姜自明话说到一半改了口，“你打听这些干啥，老老实实值你的夜。”p> 姜自明吊够了向浩博的胃口，兴冲冲地找褚归分享他今晚的收获去了。p> 褚归屋里熄了灯, 姜自明趴在门上拉长着嗓子喊:“小师弟、小师弟。”p> 姜自明到底不敢惊动褚正清他们, 打算喊两声试试, 褚归要是睡着了便算了。p> “二师兄？”褚归没睡着, 他开了门放姜自明进来，看看他身上的衣服，“你刚从前院过来？”p> “对。”姜自明吃豌豆吃得口干，“有水吗，我喝两口水。”p> 褚归把装着凉白开的杯子拿给他，姜自明咕嘟喝了个底朝天，畅快出了口气。p> “你猜向浩博今晚找我打听啥了？”姜自明买了个关子，眉毛上挑，笃定褚归猜不到。p> “他是不是问你医馆有没有特别值钱的药材了，例如千年灵芝百年人参之类的？”上辈子向浩博带人来医馆闹事时，褚归也想过向浩博的动机，他起初觉得是报复，向浩博在医馆经常挨训，很可能怀恨在心。p> 然而向浩博的行为推翻了这个理由，他第二次闯入医馆，让其他人在前院和东厢搜，自己则直奔正房，结合后来听到的那些话，褚归方得到了结论。向浩博不知从何处听说回春堂有价值连城的药材，要是褚归愿意上交，他可以撤回举报，当做无事发生。p> 褚归呸了向浩博一脸，说回春堂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药材，即使有，干他向浩博啥事。p> 向浩博早已被自己洗脑，褚归的话他自是不信，肯定是褚归把药材藏起来了，所以他才扑了个空。p> “你咋猜到的？”姜自明眉毛僵住，褚归莫非有读心术？p> “二师兄，你以前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褚归给姜自明提了个醒，“我九岁那年，你忘了？”p> 姜自明条件反射地起了身鸡皮疙瘩，时隔多年，那天发生的事姜自明仍记忆犹新。当时他在家给大儿子办满月宴，人逢喜事，多灌了二两酒，哪个缺德的在他耳边起哄，说褚正清手上有百年老山参，问他是真是假。姜自明转头叫住了想偷偷把鸡腿拿给韩永康闺女的褚归，然后褚归便把这事捅到了褚正清面前。p> 九岁的褚归哪分得清人情世故，他回答不上来，可不得去问他爷爷么。p> 褚正清误以为姜自明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险些把他逐出师门，姜自明跪着认错，他怎么可能忘。p> “谁知道你会去问师傅。”姜自明兴致全无，“你睡吧，我走了。”p> 屋内重归寂静，褚归熄了灯躺回床上，他毕业后方与向浩博有正式接触，因此并未特别关注过向浩博进医馆的始末以及他在医馆的表现，现在听姜自明一说，褚归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推测——什么对中医感兴趣、想学中医全是假的，向浩博进医馆的目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偷他爷爷价值连城的药材。p> 珍贵的药材褚正清的确有，但称不上价值连城，上辈子安书兰临终前告诉过褚归。向浩博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药材根本不在回春堂。p> 挂钟滴滴答答地转动到了凌晨五点，药房的电灯因电压不住而忽明忽暗，向浩博统计药方统计得头晕眼花，他上学时都没这么认真过。p> 啪，停电了，药房陷入漆黑，按道理天该微亮了，向浩博却不见半点晨光。他把笔一扔，恐惧地扫视四周，抖着手哆哆嗦嗦地点燃了煤油灯。手提式的煤油灯外面罩了个透明的玻璃灯罩，拉长的影子在墙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p> 起风了。p> 院子里的槭树枝叶乱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向浩博做多了亏心事，瑟缩地躲到了长案后面，要不是为了找机会偷药材，他才不值这什么破夜。p> 回春堂的夜班有额外的补贴，经常被员工们争抢着上，向浩博看不上那两个小钱，十次轮值里有八次会找人换，为了跟姜自明拉近关系，他这周老老实实服从了安排，谁料竟遇上了停电。p> 或有阵雨来袭，京市连着晴了大半个月，是时候下场雨润润土地了。p> 狂风过后，天边果然响起了闷雷，雷雨天气肯定不会有人上门求医，再者马上要天亮了，向浩博提着煤油灯把小门落了闩，打算稍微眯一会儿。p> 震耳的雷声将褚归从睡梦中惊醒，他暗道一声不好，院子里的衣服没收。p> 褚归匆匆起床，架子上的衣服在风中左右摇晃，褚归一股脑取下衣服，奔到屋檐下，豆大的雨滴随即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地上。p> 空气里泛起潮意，停了电，到处黑漆漆的，唯有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视野照得大亮。
收了衣服，褚归沿着回廊绕去前院，向浩博守夜他着实不放心，这种天气，对方肯定会趁机偷懒。p> 雷雨声掩盖了褚归的动静，他走进药房，向浩博躺在病人候坐的椅子上睡得鼾声震天。p> “向浩博、着火了！”褚归一声大喊，骇得向浩博从椅子上摔了下下来。p> “着火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向浩博挣扎着爬了起来，“你吓我干什么？”p> 煤油灯是屋里唯一的光源，哪有着火的痕迹，向浩博揉着磕到的胳膊肘，愤怒瞪向褚归。p> “谁让你栓门的？”贺岱岳指着门闩，“值夜睡觉，你可真能耐！”p> 褚归厉声将向浩博骂得抬不起头，他面色涨红，握着拳头似是想狠狠揍褚归一顿。p> 骂完褚归不给向浩博反驳的余地，一把扯下门闩，此时临近六点，张晓芳即将来回春堂做早饭，接下来的时间，他准备亲自守。p> 向浩博敢怒不敢言，若此时负气走了，他之前的忍耐与努力将全部白费，眼看着姜自明就要上钩了，他说什么也不能放弃。p> 褚归翻着向浩博统计的数据，内心迟疑，他将向浩博放在医馆真的对吗，若真有病人因向浩博而耽误救治，他此时的行为与助纣为虐有何区别？p> 一直认为自己重生掌握了主动权的褚归察觉到了他想法中的疏忽，他让姜自明去接近向浩博，但事实上主动权仍在向浩博身上。p> 褚归盼着向浩博动手，好抓他个现行扭送派出所，判他个十年八年的。但假如向浩博一日不动手，那么他就要一直等下去。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向浩博小心谨慎的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p> 无论向浩博在外有多混，迄今为止，他身上没背过任何一个处分。p> “这雨下得可真大。”张晓芳推开小门，把收拢的雨伞立在墙角，她一路小跑，勉强用伞护住了上半身，下面的裤腿与鞋子湿透了，裤子贴在腿上，一个劲往下滴水，鞋子走一步咕叽一声走一步估计一声，“小师弟，怎么是你在值夜？”p> 张晓芳没注意到边上的向浩博，她惊诧地看着褚归，闹不明白究竟是咋回事。p> “我被雷吵醒，发现停电了，所以上前面来看看。”褚归把煤油灯递给张晓芳，“嫂子你快去换身衣服吧，别受凉了。”p> 裤子鞋子湿漉漉的确实叫人难受，张晓芳没跟褚归客气，接过煤油灯去了后院，她出门时见风急雨骤的，特意带了身替换的衣服。p> 她一走，药房的气氛重新凝滞，向浩博咬咬牙，对褚归认错，道他不应该在值夜时栓了门偷懒睡觉，请褚归原谅他一次，保证下次绝不再犯。p> 向浩博的忍耐力令褚归打定了主意，他不能继续等了。既然向浩博想要价值连城的药材，那就给他好了。p>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雷声渐停，乌云消散，天光透窗而过，韩永康照例早到了半个小时，褚归唤了声大师兄，偏头直打哈欠。p> “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好？”韩永康是走到半路时雨停的，行道上的石板松松垮垮，他不幸中招，被污水溅湿了鞋面。p> 褚归含糊不清地应了，向浩博诧异抬头，褚归竟然没向韩永康告状，是想等人到齐了吗？p> 韩永康到后院换了双鞋，顺带吃了早饭。褚归捧着水洗了把脸，驱散了困意，将贺岱岳的药从井里提了上来。天热，熬好的药不用井水湃着容易变质。p> 今早吃面条，张晓芳做的手擀面，褚归跑了两趟，用食盒装了五碗到大堂，他跟褚正清和安书兰一人一碗，贺岱岳两碗。p> 贺岱岳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眼底的红血丝十分明显，见到褚归，他下意识要说出考虑好的答案:“我——”p> “停。”褚归打断了他，“面要坨了，吃完面再说。”p> 吃面比他的答案重要么？贺岱岳被褚归的话弄得无所适从:“哦。”p> 安书兰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碎发仔细别到了耳后，瞧见贺岱岳神色憔悴，她语带关切:“小贺是换了床不习惯吗？还是哪里不舒服？”p> “没有不舒服。”安书兰对他越好，贺岱岳越心虚。p> “他昨天晚上看战友的信看太晚了。”褚归替贺岱岳编了个借口，“奶奶你上午要出去吗？”p> 安书兰是个讲究的老太太，她出门跟在家的穿着是不一样的，熟悉的人一看便知。p> “家里的线快用完了，我跟你吴奶奶约了今天去百货大楼转转。”安书兰口中的吴奶奶是韩永康的岳母，老伴去世后她搬来了这边跟女儿女婿住，平时帮他们做做饭带带孩子，跟安书兰是相识了大半辈子的老姐妹，“小贺有啥要买的吗？我给你带回来。”p> 贺岱岳摇摇头，他行李已经打包好了，等跟褚归说完，他就拿着介绍信去火车站买票，买最近的一班火车离开京市。p> 受心事影响，贺岱岳破天荒没吃完两碗面，他撑得打嗝，望着碗里的半碗面怀疑人生。p> 不对劲，这两碗面，是不是多了点？p> 张晓芳早上到屋里换衣服时跟姜自明说了会儿话，期间聊得最多的自然是他们小师弟的好朋友贺岱岳，姜自明提了嘴贺岱岳的食量，张晓芳默默记住，刚刚舀面的时候专门多盛了半勺。p> 两个半勺面，加起来约莫是安书兰的量了。p> 安书兰跟褚正清吃完下了桌，褚归拉过贺岱岳剩下的半碗面:“我没吃饱。”p> 贺岱岳第二碗是挑到第一碗里吃的，因此不存在吃过了有他口水等顾虑。实际上哪怕贺岱岳真吃过了，褚归也不会嫌弃，他跟贺岱岳之间没那么多计较。p> 面碗清空，褚归让贺岱岳回房等他，自己去厨房还碗。p> 拐过回廊，褚归捂着胃——嗝！p> 贺岱岳敞着房门怔怔地等，下过雨后的空气湿润而清新，像昨天含在嘴里的夜息香。
褚归一路小跑，站到贺岱岳身前:“考虑好了么？”p> 他气息微喘，仰着头，穿门掠窗的风吹得两人衣摆交缠，褚归垫脚，几乎把自己贴到了贺岱岳的身上。p>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贺岱岳字字苦涩，他欲往后退，拉开与褚归的距离。p> 他退一步，褚归上前一步，再退一步，褚归再上前一步，直到贺岱岳后背抵上床柱，退无可退。p> “我不接受。”褚归手指点在贺岱岳的胸膛，“这不是你的真心话。”p> 褚归的指尖戳得贺岱岳心跳加速，他无法反驳。p> “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这条路有多难我跟你一样清楚。”褚归的气息吐到贺岱岳的唇瓣上，声音仿佛充满了蛊惑的意味，“我做好了面对所有后果的准备，你不想为我勇敢一次吗？”p> 上辈子是贺岱岳先踏出的那一步，这辈子换他来往前吧。p> “贺岱岳。”褚归把手掌贴上了贺岱岳起伏的胸膛，里面的心脏隔着肋骨与肌肉和皮肤疯狂撞向他的掌心，“你不想要我吗？”p> 掌心的跳动愈发急促，贺岱岳粗重的呼吸带着炙热的温度，他眼神挣扎，理智与情感碰撞。p> 褚归贴得更近，嘴唇挨着嘴唇，呼吸不分你我，贺岱岳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崩断。p> 他按住了褚归的后脑勺，不允许怀里的人逃离，牙齿生疏地撞到嘴唇，血腥味在齿间弥漫。p> “我想。”良久，贺岱岳松开了褚归，“我想跟你在一起。”p> 褚归舌尖舔了舔被贺岱岳牙齿磕破的下唇，真是巧了，跟上辈子在同一个位置。p> “这还差不多。”褚归奖励性地亲了一下贺岱岳，眼见他有抱着再来一次的架势，褚归急忙伸手抵住，“我要上班了，早上的药在厨房温着，你去喝了，老实在后院待着，不准乱想，以后的事我们晚上一块商量，听见了吗？”p> 贺岱岳连连点头:“听见了。”p> 他咧着嘴，笑得似乎开出了一朵花，褚归被他感染，忍不住也笑了。p> 紧赶慢赶到了前院，褚归头一回踩点上班，姜自明好奇打量他一眼，他小师弟来的路上捡着钱了？p> 药房的员工开了大门，回春堂不用西药，往常周围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皆爱往回春堂来，随着吞服方便的西药逐渐推广，回春堂慢慢失去了部分年轻患者群体，此时排在外面的人基本上全是三十岁往上的年纪。p> 回春堂跟京市医院不同，京市医院是医院的名气比医生大，而回春堂的病人绝大多数是冲着某个医生而来的。p> 韩永康与姜自明来京市二十多年，名气虽不及褚正清，但在接诊过的病人中称得上有口皆碑。见病人径直朝他们走去，而自己无人问津，褚归神色自若地翻看着病案，他缺的并非能力而是时间。p> 时间会替他正名。p> “请问您哪里不舒服，想挂哪位医生的号？”回春堂没科室之分，接待的员工耐心询问病人的症状。p> 对方捂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凳子上坐下:“我头疼，麻烦您帮我挂褚医生的号。”p> 他的话让员工愣了下，褚医生？p> “请问您预约了吗，褚老的号需要提前预约。”褚正清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没法儿跟徒弟们那样天天坐诊一坐坐一天。p> “啊？褚老？预约？”病人满脸意外，不是说褚医生是个年轻人么，“你们医馆有几个褚医生？我不找褚老，我找年轻的那个。”p> “不好意思，麻烦您说一下您的名字，我帮您挂号。”员工赶紧道歉，暗想褚归可真厉害，这么快就有病人慕名而来了，“您进去第三个隔间。”p> 上午在接诊与看病案之中度过，到了十一点半，韩永康招呼姜自明和褚归去吃饭，作为大师兄，他向来很照顾底下的两个师弟。p> 褚正清有病人，褚归同姜自明到了厨房，他探头瞅了眼灶台，没见着食盒。p> 发现褚归的动作，张晓芳说贺岱岳刚把食盒提走:“你在厨房吃吗？在厨房吃我给你打一份。”p> “不用了嫂子。”褚归干脆地抛弃了姜自明，他上后院大堂吃去。p> 褚归上班后贺岱岳一个人在屋里傻乐了半天，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太多，他一时无从下手，于是暂且搁置，听褚归的话，等他晚上一块商量。p> 去厨房喝了药，跟张晓芳聊了会天，得知褚归他们通常十一点半下班，他便提前五分钟到厨房提走了食盒。p> 褚归一路追到大堂，贺岱岳正在和安书兰说话。p> 安书兰此次收获颇丰，她买了五种颜色的线筒，运气好碰到卖瑕疵布的，跟吴奶奶一人抢了六尺。p> “幸好我手快，瑕疵布不要票，卖得还便宜。”安书兰炫耀着她的战绩，“那瑕疵布只是有点杂色，到时候我绣点图案遮一遮，保管看不出来。”p> 安书兰手头宽裕，本来是不想抢的，是吴奶奶非要拉着她，费大劲到了售票员跟前，安书兰想着来都来了，不买白不买。p> “您真厉害，人那么多，没把您挤着吧？”褚归上前把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饭菜，“爷爷在接诊，叫我们先吃。”p> “我没挤着，倒是你吴奶奶差点让人挤摔了。”安书兰别在耳后的头发乱了，她心有余悸地拍拍手里的瑕疵布，开心是真开心，抢起来也是真吓人，“下回遇上这样的我可不去了，万一摔了不值当。”p> 占便宜跟身体孰轻孰重安书兰是分得清的，她六十几岁的人了，比不得年轻那会儿，磕着绊着自己遭罪不说，累得褚归他们跟着操心。p> 安书兰心里有数，褚归遂咽下了规劝，帮着把买的东西放到边上，搀她坐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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