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龚先生说完了午后这一场,从茶馆出来,又进了最近的书铺。

    书铺伙计自然认识他,笑着打招呼。

    “龚先生,今日可是有艮岳散人写的新话本,可要来上一本?”

    小龚先生微微一怔。

    艮岳散人,真的是那楼家姐妹?

    为何写书稿如同吃饭喝水这般容易?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琢磨原由,他点一点头。

    “那便来上一本。”

    待将新书稿拿到手中,看到书名,他又愣了下。

    不过这会儿他也不想在书铺里久留,免得工夫一长,这伙计又要问他何时再说艮岳散人的新书,他可不是无言以对?

    他将这本书塞进怀里,路过卖胡饼的地方,买了四个胡饼,一小包熟肉碎。

    又拐到私塾去接了金哥儿,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

    金哥儿头上的两个抓鬏有些松动,几缕乱发垂下来。

    身上的衣衫,袖口和下摆也都沾了些墨迹。

    小脸上也蹭上了几点墨汁,看上去,跟一个月前那般的干净又神气,可是完全两样了。

    他一边走,一边偷偷瞄他爹。

    他其实想让阿娘回来,可是前些日子,他大舅带着人来,要打阿爹。

    结果最后没打成阿爹,反而叫阿爹的朋友们给打了一顿。

    阿爹说他大舅不是个好东西,整天吃喝烂赌,把自家家业都败光了,还要从阿娘手里败他龚家的家业。

    说以后要是他敢跟大舅学,就打断他的狗腿!

    这他还怎么敢跟阿爹求情,让阿娘回家来?

    金哥垂头丧气地跟在阿爹后头,眼瞅着就到了他家院门口。

    忽然他就看见,院门上,没有铁将军把门!

    而且灶房上方,炊烟袅袅!

    他两眼瞬间就亮了。

    阿娘!是他阿娘!

    小龚先生自然也瞧见了,抬手就要去敲门。

    大门却自内开了。

    可不正是姚氏?

    姚氏穿了身灰布小袄和褚色长裙。

    浑身灰扑扑的,模样也憔悴了许多,看上去,倒真的跟金哥儿的姥娘更像了。

    姚氏眼神闪烁,开了门就对着小龚先生陪上了笑脸。

    “都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快洗手吃饭吧!”

    她快手快脚地接过了小龚先生手里的胡饼和装着熟肉的小包裹,不等对方开口,一闪身已经又进了灶房。

    金哥儿眨眨眼,压下上扬的嘴角,觑了亲爹一眼,见他站在那里没吱声,便一溜小跑,将自己的书包放进了屋里,又奔出来,勤快地去打水,还先端到了亲爹的面前,“阿爹,洗手!”

    他实在不想让阿娘再走了。

    阿娘不在这些日子,他和阿爹吃的饭,都是从街上买的。

    这些吃食,虽然刚开始几日吃着还不赖,可是时候一长,他还是更想念亲娘做的饭菜。

    而且他每天的头发,现下都成了爹帮忙梳,爹梳得发髻不够紧,没过几个时辰就散了,害得他老是被同窗们笑话。

    还有娘在的时候,家里总是说说笑笑的,可如今他跟阿爹待在一起,阿爹也就是问他几句学业上的事,他答完了以后,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了!

    小龚先生看着金哥儿的神情,原本还有些僵着的神色也软化了下来。

    不由得叹了口气,“放着吧。”

    洗过了手脸,又沉默着吃完了饭。

    姚氏收拾了桌子,这才进了屋。

    “相公,这些银子,是我要回来的。只有这么些了。以后,以后我也接些活计来,总是要还上就是。”

    小龚先生就看到姚氏摆在桌上的一包银子了。

    一块旧包袱布上头,摆着一堆碎银子。

    这些银子,有的颜色锃亮,有的颜色发乌,形状也是各异,一看就是不同时候铰下来的……加在一起,约摸能有四十多两。

    小龚先生又好气又好笑。

    “这是你从你大哥那儿要回来的?”

    姚氏吱吱唔唔,“唔,嗯。”

    “这不是你大哥还的,是岳父岳母两个攒下的吧?”

    姚父姚母守着个小摊子,一年也就能挣个三四十两,还要供给全家花销。

    这些银子,也不知道是攒了几年的老本了。

    姚氏老脸一红,“相公怎么知道?”

    小龚先生指指桌上的银子。

    “岳父岳母攒这些银子也不容易,为了你们这些败家儿女也是遭了大罪。”

    姚氏低下头去,面皮更加红了。

    原先她想着家里离不开她,她回娘家住上几日,少不得相公还得来接回她。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不但她心里慌了,就是她爹娘,也天天在她耳边念叨。

    说什么她糊涂,明知道她大哥不靠谱,还拿了婆家的银子去给他。

    如今他都吃喝嫖赌败光了,又从哪里拿银子还女婿?

    而她是也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作妖。

    若是公婆都住在一起的人家,哪里会给媳妇收着这么些银子?

    她手里有银子却守不住,怪不得女婿要恼呢!

    于是无法,只得拿出了老两口攒下的老本,全给了姚氏,让姚氏回来好生与女婿说说。

    想必看在金哥儿的份上,女婿也不会狠心要赶姚氏走的。

    “明儿你把这些银子都带回去,还给岳父岳母。”

    姚氏刷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置信。

    “相公,你,你真的要休我?”

    小龚先生叹了口气,“看在金哥儿面上,我也休不了你。”

    姚氏才要松口气,就听他又说,“只是咱们在这栖云城里一日,你那无赖大哥还要来搅和一回,他若是还不上那一百五十两,日后你不许同他见面来往,若是叫我发现了,这栖云城我也不留了,就带着全家回长兴县,你愿意跟着去就跟着,不愿意就再寻一家好了。”

    姚氏听得心惊,忙胡乱点头。

    “我……我听相公的便是。”

    她回娘家住的这一个月,过得可是什么日子啊!

    吃穿都差了几等也就算了,最恼火的还是街坊邻居们的流言蜚语。

    小龚先生便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去了窗前,点起了灯,拿出一本话本,慢慢地看了起来,浑似她这个媳妇,不是一个月未见的一般。

    小龚先生看了几页,心里就暗自叹了口气。

    这类似的内容,他也是写过的呀!

    不过,艮岳散人的这本,的确是比他写的,更为吸引人一些。

    诶,这崔氏当真是坚韧聪慧,实在是位贤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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