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坊,原家大宅。

    春风拂面,香气烂漫,廊下的十几株丁香花树开得正盛,远望去,如片片紫色香雾。

    花窗下的湘妃竹榻上,坐着一位三四十许的贵妇。

    这位贵妇穿着水色大袖衫,杏色挑线裙子,头上梳着个圆髻,只带了一点金星的金簪子,两只脚上穿着银线宝相花的罗祙,松松地靸着双宝蓝色软缎绣鞋。

    她此时一腿微屈,一脚踩在脚踏之上。

    而屈起的膝头上,则摆了本册子,贵妇一手翻着书页,正自看得专心。

    一个婆子提着个包袱,脚步轻快地走进院子,一路上还同各人打着招呼。

    等走到窗前,守着门口的小丫环便笑着招呼了句。

    “陈妈妈来了?这是去哪儿来的?”

    婆子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包袱。

    “听说那王记书坊和曹记书坊又印了几种新书,我便去为咱家太太搜罗了过来。”

    她们在廊下说话,声音自然也就传入了贵妇的耳中。

    她便放下手里的书册。

    “陈妈妈进来吧。”

    婆子笑嘻嘻地拎着包袱走进来,先福了一福。

    “太太,瞧瞧奴寻来的这几本新书?”

    她家太太,本是京城里锦安侯府里的庶女,嫁到原家来,夫君爱重,公婆宽厚,府里家财巨万,人口又简单,原老爷除了太太之外,竟是连个妾室都没纳,府里除了太太生的一儿一女外,再没有旁的庶子庶女。

    这般顺心顺意,也就难怪原太太虽然早已经年过四十,看着还是年轻面嫩,说是三十出头也一点不违和了。

    沐太太有钱有闲,衣衫首饰玩器摆设,应有尽有,怕是可着全城,都不一定能寻到比她吃穿住用得更精致的了。

    因此,沐太太早在十来年前,就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反而是喜欢起各种话本传记来了。

    像她老陈,身为沐太太身边最信重的四个妈妈之一,因早年间在太太身边当贴身丫环,也跟着学了认字,因此为太太搜罗最新的话本,可不就责无旁贷了么?

    她笑嘻嘻地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的四本书来。

    沐太太伸出手,挨着个地拿起来看了几眼。

    她虽然就爱看个话本,但也不是什么话本都喜欢的。

    栖云城身为大城,每年最少都会印出十来本新书。

    然而这十来本新书,顶多能有一两本对沐太太的胃口就不错了。

    还好原家货栈开遍了大半个大魏朝,原家又几乎每年都要上京城探亲,因此大魏朝每年印出来的近百本新书,也都能很快地送到沐太太的案头。

    当然了,就算每年都有百本,百本里头,也最多有本沐太太喜欢的。

    至于那些不太喜欢的,但因文笔清丽,留着空闲的时候再翻上一翻,也算是打发时间了……这种的大概也就是不到十本。

    剩下的那些,沐太太往往看不到几页,就扔到窗外,连声吩咐下人们拿去塞了灶眼。

    “青云衣锦记?”

    沐太太拿起了搁在头里的一本书册,眉头微蹙。

    这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啊。

    陈妈妈笑着答话,“正是呢,这是曹记书坊里出的新书,那伙计说了,这是艮岳散人写的新书……就是那个写战神归乡记的那位呀!”

    像她这样买来话本就是为了讨太太欢心的,自然是希望带回来的话本太太爱看了。

    但市面上的这些新书,总是好的少,差的多。

    有好几回,她买回来的,全都被太太扔出了窗外,成了烧火纸了。

    太太不喜欢,那自然就没有赏钱了。

    “哦,原来是他。”

    沐太太也是看过战神归乡记的。

    虽然也没多喜欢,但闲来无事,看着打发时间倒也是可以的。

    而富商恩怨录,原本她也觉得平平,但她家老爷很喜欢,她也跟着细看了一回,细品之下,确实也很有新意。

    毕竟,如今市面上,话本里主要讲商户的实在不多。

    沐太太就拿起了这本《青云衣锦记》,翻开大致看了几眼。

    开篇就是乡间才子,连中三场,考中了案首。

    先前因他家贫而退亲的乡绅之女,此时就带着丫环家丁,找上门来,撒泼打滚,强要再续婚姻。

    沐太太只不过看了两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写的是什么鬼东西?艮岳散人难道是老糊涂了么?”

    她正要将这本鬼话本,如同先前那些她看不入眼的话本一样,扔出窗外,然后叫婆子们拾了去当柴烧呢,眼角忽然瞥见封面上的两个字,一只手在半空中停下了。

    “咦?”

    陈妈妈对太太扔书的举动早就习以为常。

    反正十本里能挑出一本太太喜欢的来,她就能拿到赏。

    因此拾书去烧这个活儿,她也经常往自己身上揽。

    但太太扔到一半却停下,这就不寻常了。

    她赶紧凑上去问,“太太,可是有什么不妥?”

    沐太太指着封面上艮岳山人四个字,笑了。

    “陈妈妈,你看,这是艮岳山人,不是艮岳散人!差了一个字呢!”

    陈妈妈定睛一看,不由讪笑。

    “嗨,竟真是山人,不是散人,是奴眼拙了,竟上了一当!”

    市面上这些玩弄机巧的话本仿作,也确实是层出不穷。

    不过那一般都是小作坊弄出来的粗制滥造啊。

    “曹家书坊可是咱们栖云城里四大书坊之一,怎么会学小作坊的作派呢?”

    她说着就去拿起那本《青云衣锦记》。

    “太太,奴去将这本糟书塞了灶膛。”

    沐太太略思忖了几息,笑着指了指屋角的条桌。

    “扔到那里吧,等老爷来了,给老爷瞧个笑话。”

    那曹家,原本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商家,可惜自打十年前曹家当家过世,身后五个儿子争产打得头破血流后,这曹家的各项产业,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沐太太又去看第二本。

    这第二本叫月娥传,作者是东华小生。

    东华小生大概就是栖云城的本地人,每年都会出上一本话本。

    内容么,就如其名,为各种奇女子立传。

    东华小生的话本,在沐太太这里属于可以一看的。

    因此沐太太稍翻看了两页就留下了。

    而看到第三本时,沐太太不由笑了。

    “怎么又是艮岳散人?”

    沐太太拿起这本《宋青天探案实录》,细细看了几眼。

    “这是哪家书坊的?”

    “回太太,这是王记书坊的。”

    沐太太就翻开来看了几眼,这一看就不可收拾,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放下。

    沐太太唇边露出了笑容。

    “这回的,大概才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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