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城东,一所宅院的茶房内。

    一名药童两手笼在袖中,坐在一只小茶炉前。

    这只小茶炉子上头,熬的不是茶,而是棕黑色的汤药。

    小药童满脸困意,耷拉着眼皮,盯着眼前的药炉和药罐。

    眼瞅着这汤药已经差不多了,药童这才用厚布衬着滚烫的罐耳,小心地将汤药端了下来。

    一个俊秀小厮快步走来。

    “药可熬好了么?”

    “好了好了!”

    小厮小心地将药碗放在了托盘上,稳稳地端着走了。

    他绕过廊下,来到一间卧房前,守在卧房前的婆子见了,忙打起帘子。

    “公子,长青来了……”

    屋内里间的架子床上卧了一人,听到这句也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小厮长青端着药进了屋。

    “公子,喝药了。”

    卧在床上的,是位年轻俊朗男子,长发散在枕边,着一袭雪白中衣,脸上好几片血痕,一条腿被厚厚地包扎着,虽然听到了动静,却也没多少反应,整个人就静静躺着,仿佛变成了石像。

    这位受伤的年轻男子,可不正是这段时间里长兴城里的话题人物,原无忌原公子。

    长青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小桌上,凑过去瞧了眼。

    只见他家公子眼神直勾勾地,正盯着架子床顶的缦帐呢!

    “公子,我来扶您?”

    他将原公子扶起,待要用勺子喂。

    原公子已是伸出一手来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长青在一边看得分明,也是止不住的担心。

    他家公子自从知道脚伤严重,怕是会落下残疾以来,整个人就十分的不对劲。

    总感觉像是了无生志似的。

    就看刚刚喝那药,哪里像是在喝药,分明就像是喝毒一般!

    “公子,吃点蜜饯吧?”

    他赶紧从桌上的瓷罐里捡出了一枚杏脯。

    原公子微微摇头,身子往后仰,长青又手忙脚乱地伺候着他躺下,生怕牵动了伤脚……

    自从老爷听说了噩耗后,就急忙重金请了栖云城的外伤名医赶来。

    可惜,杜大夫看过了以后,虽是一番处置,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药……私下里却跟老爷说过,公子这脚伤得太重,骨头都压碎了,就算勉强拼好,将来也只能是看个样子,不但走路要练习,就算能练好了……怕也是得瘸了!

    别说是他家公子了,这事要是搁在他这个小厮身上,那也接受不了啊?

    更何况他家公子,年少有为,家世富贵,可着栖云城里,也难寻到跟比他更齐全的人物了,如今一下子要落下残疾,可不是冷不丁一下子,从云端落了地?

    “公子,您今儿可有觉得好一些?”

    “公子,今日老爷去长兴镖局寻赵总镖头谈事了。”

    “公子可还记得咱们在茶馆里听过的那部书……战神归乡记?”

    “那会儿还说要去走镖,怕是听不到后头了呢,刚我去打听了,那龚先生已经说完了全本了!”

    “如今正说的是豪商恩怨录哩!”

    长青嘚啵了半天,躺在床上的原公子还是毫无反应,一直到长青说到什么豪商恩怨录,不知道这五个字,哪个字戳到了原公子。

    “长青出去罢,我想安静一会儿。”

    长青灰溜溜地出了房门。

    守在房门口的婆子见长青出来,便给一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接替自己守在门口,她却是朝长青招了招手,一老一少,拐到了院外的墙根下说话。

    “刘妈妈?”

    这位婆子是原公子的奶娘,栖云城原府公子院里的事务就都是刘妈妈管着的。

    刘妈妈年事已高,这两年也将一些事交出去了,本以为可以享些清福。

    没想到公子却突然出了事,唬得刘妈妈求了老爷,跟着一道来了。

    刘妈妈是个身材矮胖,满头花白,细眉细眼的老妇人。

    往日里这老妇人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十分慈祥。

    可这会儿眉眼间却笼罩着阴沉。

    “长青,杜大夫给表小姐开的药方,你可知道是个什么方子?”

    长青愣了下,“啊?”

    这次遭劫,公子受了伤,沐表小姐也磕了下脑袋,虽然只是破了些油皮,有些青肿,可这位锦安侯府里出身的贵女,似乎是受惊吓过度了。

    成天不是缩在房里不敢闭眼,就是抱着她的丫头们说些胡话。

    这不,杜大夫给沐表小姐诊了脉后,沉思良久,最后也开了一剂汤药。

    说是先吃两日看看,若是不见好,再请其他良医便是。

    否则以原公子对表小姐的在意,若是有表小姐过去时时安慰,公子也不至于这般低落丧气。

    不过想想沐表小姐娇生惯养,见着个虫子都要惊叫呢,这次遇见那么多的劫匪,又是劫银子,又是杀人的,表小姐受惊之下,一时难以恢复,倒也不算太奇怪。

    总之,他们这些跟在公子身边的下人们,谁都没多想。

    只有刘妈妈一听说了,就让他去问杜大夫的药方。

    说是她拿出去找人问问看,这方子稳不稳妥,毕竟男女不同,表小姐身子娇贵,用药量定然不能马虎的。

    刘妈妈这般说,难道是杜大夫开的方子真的不行?

    长青却听刘妈妈冷笑一声。

    “什么惊悸过度,那方子,就是个太平方!”

    主家的老家就在长兴县,她也是长兴本地人,自然在长兴城里也有不少认得的熟人。

    她拿着那方子去问了好几位大夫。

    人家都说了,这方子吧,它就是个滋补方,吃它也成,不吃也没害处。

    一般都是把脉把不出什么毛病,可病人又非得说自己有病,那大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开这个太平方交差了。

    所以说这什么表小姐,哪来的什么症候?

    分明就是不想见公子,故意在那儿装呢!

    长青大吃一惊。

    “啥?太平方?刘妈妈,你是说,表小姐其实没病?”

    “不对呀,表小姐若是没病,又为什么要说自己有病?”

    刘妈妈忿忿不平地啐了口。

    “为什么?那小蹄子,定然是觉得咱们公子……脚好不了,她又生了别的想头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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