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海陆俱陈,珍馐美酒。

    灯光似昼,美人如玉,香气微暖。

    陆先生声音低沉磁性,又微带沙哑,说起那些寻花问柳,风月情浓之事,那当真是凭添了几分诱惑的魅力,若是深夜细听,那自然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带入陆先生描述的情景里去。

    可在场的四个人,听是在听着,却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凡是个年轻女子,就是贤良聪慧,貌似天仙。

    在十美图里,似乎只有名字不同,家世不同,年纪相差几岁,结识张生先后不同而已。

    把严六娘换成段二娘,把小寡妇换成将军之女,把郡主同郡主的侍女交换,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当他们十五六岁的时候,若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故事,兴许会艳羡不已,恨不得身临其境。

    可如今都二十出头了,家里不但娶了妻子,还有通房小妾,再不济也能到依云院里逍遥快活,再听这些东西,除了故事里女子的不同身份还能让他们多想几息,其余的,实在是就像面前这桌子酒菜。

    虽然是平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却是他们早就腻味的日常。

    “张生装醉躲过友人的灌酒,终于从酒宴上脱身,来到腊梅院前……”

    “腊梅院此时正是张灯结彩,红毯铺地。张生悄然进了洞房,只见喜烛高烧,新娘子正倚榻而坐,头上的大红盖头还未揭开,听到张生走进房来,便娇声唤了声张郎……”

    “此时幔帐低垂,两人衣衫尽褪,发丝交缠,灼情似火,鱼水交融,两相欢喜……”

    那陆先生越说越是露骨,连四位欢场中打滚的姑娘们都听得老脸发烧,媚眼如丝,恨不得没骨头似地依在身边公子的怀里,可四位公子的反应,却还不如她们。

    不过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出来就是图一快乐,总不能大过节的扫兴。

    于是牛公子先一个带头,和怀中没骨头般的姑娘来了个以唇哺酒。

    其余公子也正要行动,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大笑声。

    四人顿时一愣,动作自然也停了下来。

    陆先生瞧着四人神色,也自然地停下了说书,跟着众人一道细听这动静。

    “这是程记酒楼的动静!”

    牛公子嘀咕着,给自家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自然精乖,“小的去打听打听!”

    他家公子,最是个爱玩爱乐的,什么新鲜有趣的,必然要早早打听着。

    “这程记酒楼,也不知道准备了什么助兴的,竟是让大伙儿这般快活?”

    听这笑声,得是上百人一道发笑,这才能齐刷刷地传到这边啊!

    陆先生心里暗叫晦气。

    本来今日佳节,还想着能在这些贵公子的局里头多捞些赏钱,却不想无端被打断,这下子就算还能有点进账,那也不会有多少了。

    但其实,他约莫是知道那程记又准备了什么新花招。

    不就是那龚老儿,又开了新书呗!

    上回龚老儿说什么战神归乡记,据说是场场客满,极受欢迎。

    好些个茶客,听了一遍不过瘾,还要再来听第二遍,第三遍,还要带着自家小娃子一道来听。

    他一开始听说的时候,还不以为然。

    就那龚老儿,老狗耍不出新花样,讲的就是那七本老一套。

    他能讲多好的新书呀?

    可当他邻居家的六岁小儿,都拿着一根木棍,自称大将军,吆喝着其余小儿当三十侍卫的时候,他可就坐不住了。

    虽然龚老儿跟他不是一个路数,而且他来钱容易,又跟着混吃混喝,向来看不大上那穷酸龚老儿。

    不过城里有好事的,总是把他跟龚老儿放在一起说。

    说他们是长兴城里唯二的说书先生。

    那老龚突然就火爆了,他不得去打探一二么?

    于是他有一日打听好了,事先坐到了小酒楼的包厢里,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大堂里的说书声,可那说书的却瞧不见他!

    他这一打探,就差不多听了半个月。

    这战神归乡记吧,让他来看,俗套得很!

    不就是个武人发迹归乡了么?

    那些开国演义里头又不是没有类似的?

    只不过人家没有细细描述这些武将的家人在老家过的日子罢了。

    而且武将的亲族们也都是和乐一片,没有苛待孤儿寡母……

    像战神归乡记里的那些卫氏亲族,行事如此凶恶极端,又怎么能放在书里呢?

    这不是教人为恶,与亲族离心么?

    而且说那卫将军的媳妇,在村里如何干活,如何养娃,等到将军来接了,又在城里怎么风光,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想那媳妇,三十多岁的妇人了,还在村里吃苦受累了那么多年,有什么好细说的?

    还有那卫将军,都是大将军了,皇上要赐给他美人他都不要,这不是迂腐么?

    总之,卫将军这样的人,他天然地就不喜欢。

    不过这个故事,他听着倒也确实有些意思。

    他一连听了半个月,也是想知道,龚先生说了什么新书,竟然在城里声名鹊起了。

    他听完了以后,觉得大概是城里不通文墨的人太多,所以听到武人发迹,村妇翻身,更有亲近感吧?

    “若不然,咱们哥几个过去程记看上一看?”

    周公子提议道。

    牛公子摇了摇头,“今日中秋,程记怕是没有包厢了。”

    他们这样的身份,总不能跟寻常人挤在大堂?

    伍公子笑了笑,“这有何难,只要出银子,想什么包厢没有?”

    程记包厢是八两银子,而依云楼的包厢是二十两银子。

    包下程记的客人大多不过是中等人家,只要他们出两倍或者三倍的银子,还怕寻不到乐意挣这个银子的?

    四位姑娘互相看了眼,面面相觑。

    要是这位财神小爷要去程记的话,怕是她们就不能跟着去了。

    一来程记不大欢迎她们这样的人过去,二来依云院的规矩也是姑娘们不能外出,除了是同一个东家的依云楼。

    孙公子却是打了个哈欠,“罢了,先等打听回来再说。”

    周公子点点头,“也对,哦,刚刚咱们干什么来着?”

    “啊,陆先生,陆先生你接着说,那新娘子娇颤着说什么来着?”

    陆先生,“……”

    突然好像觉得有点憋屈呀!

    可是憋屈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得向银子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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