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大周女帝 > 狐狸
    暖阁中的炭火越烧越旺,但气氛好似在萧啟与沈仪华两人之间凝滞住了。

    咫尺之距,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相让。萧啟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张绝美的容颜上,相比较方才同他做戏的喜怒嗔,此时这般拒人千里的冷更像是她的本来面目。

    这样的清冷从容,波澜不惊背后到底是真无辜坦荡还是……

    萧啟隐隐开始怀疑自己判断,但转瞬就觉得不可能,他的判断不会错!无论是当街伤人,还是与裴珩的纠葛,甚至那管教的死,怎么看怎么蹊跷。一件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可这桩桩件件她都牵涉其中,他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见几次交锋都从她这里找不到一点突破口,萧啟转瞬便改了主意,狐狸狡猾得很,尤其这玉面狐狸,还是得慢慢来。

    “这哪的话,什么天家法度,什么草菅人命的,月奴娘子未免言重了。”他转了话锋,说着往身后阑干上一靠,“本王是那等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么?不过同你逗逗趣儿罢了。”

    沈仪华没什么表情地说:“深更半夜的,将人从榻上唤起来,又是哄骗又是威胁的,九殿下这逗趣儿的法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萧啟闻言一笑,“怎么?扰了你睡觉不乐意了?”

    “妾怎敢呢。”沈仪华淡淡道,“能侍奉殿下是妾几世修来的福气,妾感恩都来不及。”

    “又装!”萧啟懒懒地晃了晃长腿,“就不能同本王好好说说话?”

    “能呢,殿下请说便是。”

    沈仪华又恢复那副乖顺的表情,微垂首,因着前面仓促过来,长发只匆匆挽了小髻,银钗斜插在发髻间,额间的碎发在灯影里映出绒绒的影子来。

    萧啟瞧着有些恍神,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才问:“你说你是楚地人氏?”

    “是。”

    “本姓什么?”

    沈仪华道:“姓沈。”

    “哦,姓沈啊。”萧啟六合靴踩在榻尾的雕花尾凳上架起腿,双手枕在脑后,说:“月奴这个名字不好听,你的本名是什么?”

    沈仪华并未回答,只说:“贱名不堪,福薄多灾,自家中出事后便舍弃了。”

    萧啟沉吟了片刻,道:“月华若夜雪,见此令人思。莫若叫月华,沈娘子可愿意?”

    沈仪华心中不由一颤,虚虚实实的竟没想到这个‘华’字又由眼前这人给了自己。

    当初阿耶与阿娘感情好,成婚后一直未纳妾,自然也就没有庶出的子女。阿娘生下阿兄之后身子恢复的不好,所以阿兄六岁上能跑能蹦了,阿娘才有了她。那时候阿娘芳辰已经三十有五了,遂聊起来总自嘲说自己老蚌生珠,“谁料你阿耶这个老不正经的,他也拿这话笑我,还给你取了‘明珠儿’这个小字。”

    家中一直唤她‘明珠儿’,直到五岁那年翻墙遇到那个人。

    大约是在一个春和景明的午后,前尘往事沈仪华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那个时候好像有很多闲暇,偶尔有公务忙,也多是让人搬到园中的一处水榭中,在处理完后便很有兴致地一面临窗写字或者作画,让仪华在旁念诗给他听。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仪华拖着长长的尾音将那首《节妇吟》念完,随后惊喜呼道:“咿!明珠!这里有我的小字!”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捧着书本跑到那人身边,全然忘记了先前内侍叮嘱她不可随意打扰太子殿下的话。而且在沈仪华小小的见识里,那人是自己的老师而并非什么太子——他说他学问好,问仪华愿不愿跟着他读书,仪华便老老实实磕头行了拜师礼。

    “瞧,是我的小字!”她开心地嚷着,并用手指给他看。

    “果真是明珠儿的小字。”他停下手中的笔,温煦笑着应她,随后哄她说:“那明珠儿今日可以将这首有你小字的诗默下来吗?”

    仪华重重点头,随后又兴趣盎然地问:“那你的字是什么?我来找找这里有没有。”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润笔在纸上写下了个“晔”字。

    仪华左看右看不认识,正要问,偏巧这时候他身边的内侍王和进来奉茶,见状故意逗她:“沈小娘子可知道太子殿下所写这字念什么?”

    仪华答不上来一时急得小脸通红,王和便笑起来,这一笑,身后两位小内侍也跟着笑,就连那人也含笑看着她。

    “当然是‘华’!”不想丢面子,仪华掩耳盗铃般伸出小手在笔墨还未干透的纸上按住了旁边的日字,这下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做什么笑我,去掉日字不就念华吗?”仪华嘴硬道:“而且我就只喜欢这个‘华’字,等我及笄了,我的大名就取这个字。”

    晔兮如华。后来他就在及笄礼上将这个“华”字赐给了她……

    见沈仪华半晌不答,萧啟只当她不情愿便作罢了,问:“那何故流落此处呢?”

    “昭宁十三年,长安的一位大人犯了事儿,妾家中大人乃是他的学生,遂被牵连。”

    沈仪华一脸平静地答了话。

    “昭宁十三年?”萧啟道:“三年前。你是说沈家谋害皇子案?”

    沈仪华又道了声是。

    萧啟又问:“你也姓沈,你们是本家?”

    沈仪华摇了摇头说:“并不是。杏林沈家谋害皇嗣,伙同先太子谋逆,被朝廷诛了九族,若是妾本家,妾哪里还能有命活着呢。”

    仪华本以为他是有所怀疑,所以才试探问这么一句,但萧啟听了她的回答神色淡然,并没有再说什么,她遂也就缄口不语。

    暖阁临街,打更的声音清晰传来,已是卯时。

    萧啟撑身坐起来,捏了捏额角,沈仪华便起身走至门口,唤人送热汤、茶水过来。

    萧啟张开双臂,任由金保伺候梳洗整理衣袍,随口吩咐旁边掌巾桎的一个小侍女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送沈小娘子回去吧。”

    沈仪华福身一礼,告退了出来。

    远处天边浓重的夜色渐渐变得稀薄,透出亮来,小侍女在前挑着灯,沈仪华拢紧了大氅跟在后面缓步而行,纤瘦的身影绕过月洞门便看不见了。

    “殿下?”

    在金保的呼唤中,萧啟回过神来,从窗边踱至圆桌前,却并未落座,说:“回府吧。”

    “且不能呢,”金保倒了盏热茶,双手捧着,“殿下您忘了,今儿是除夕,还得一早进宫去给圣人请安。”

    “急什么!”

    听着这个萧啟反而不着急了,转过去倒在了榻上。

    金保搁下茶盏,苦着脸劝道:“哎呦,我的殿下,冬至那日阖宫宴饮您就因为去的迟了被陛下好一顿训斥,今儿可赶早着些吧,车驾我都让人备好了,就在门口候着呢。”

    萧啟抬袖遮住眼道:“左右要等几位皇兄先去。一夜没睡,本王先睡会儿,车驾也不必了,你让人去给阿珩传个话,一会儿过来顺路我与他同乘。”

    金保答应着正要退出去,萧啟又吩咐道:“让储义过去盯着点那个姓沈的。”

    “姓沈的?”

    “就是前面刚出去那月奴!”

    萧啟闷声撇下一句,转头朝里睡了。

    金保一面去传话,一面内心嘀咕:让储义亲自去盯人,敢情殿下这一晚上除了打听到人小娘子姓沈之外,再一无所获啊!

    沈仪华回去也补了眠,左右现在没人敢来打搅她,一觉直睡到晌午。刚醒,清容就悄悄摸摸闪了进来,她卸了妆,梳着双垂髻,脸上白白净净的,一身小丫鬟打扮,问:“快了吧?”

    “几时了?”沈仪华看了看窗外,不答反问。

    清容握着双手,神情既紧张又激动,“快到午时了。”

    沈仪华瞥她一眼,自顾自下了榻,有条不紊地开始梳洗整妆。她的从容更衬得旁边的清容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起先还能在凳子上坐着,渐渐便站起身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直到午时的更漏声响起,她像是被施了术法般,伴着那一声忽的转过身,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瞪大了眼睛看向沈仪华,嘴唇也失了血色,颤动着,嗫嚅半晌才道:“死了吗?”

    沈仪华点了点头,从妆台前起身,缓缓走到她跟前,抬手扶住了她纤弱的肩臂,说:“毒发了。”

    清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先是从嗓子引发出几声诡异的笑,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呜咽。

    沈仪华任由她伏在自己肩上痛哭,许久才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背,“好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下人来禀说有人请见的时候清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低头与另一个小丫鬟一起跟着沈仪华去厅上。

    来的是两位宫中内侍打扮的人,身后还跟着上次见过的那位贾府管家。

    那管家虽面露急色,但仍旧礼数周全,待沈仪华向内侍行礼后,他上前拱手一揖,道:“大年下来叨扰娘子实在对不住,只是我家郎君在宫宴上又发了病,事发紧急,还请娘子屈尊随小人等进宫一趟。”

    见沈仪华未立刻答允,其中一名内侍急道:“奴婢乃贾妃宫中人,贾国舅确实情况危急,贾妃娘娘有话,让奴婢二人务必请娘子进宫看治。”

    沈仪华这才说:“得蒙娘娘传唤,妾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内廷有太医侍奉,妾会的不过是些雕虫之计,岂敢在诸位大医面前班门弄斧。”

    方才没有说话的那位年纪小点的内侍听沈仪华仍在推辞,瞬间急了,皱着脸道:“哎呀,娘子,奴婢们这趟差事实在万分火急,方才领了贾妃娘娘话出来的时候那贾国舅已经不省人事了,就差一口气吊着,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轮番看了都束手无策,您莫再推辞了,再延误一会儿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沈仪华不再耽搁,命小丫鬟回房取了要用的物什,坐上车驾一路往内廷驶去。

    除夕宫宴设在昭阳殿,前殿圣人与皇亲众臣工们同乐,偏殿是皇后接见内外命妇的地方。只是大晟如今后位空悬,先皇后在东宫阖府自焚那一日也一杯鸩酒跟着去了,宫里传言说圣人到底顾及结发情分,便未再立后。是以这宫宴便是摄理后宫事的贾妃主持。

    自然沈仪华去后先被内侍领着去见了贾妃。

    堂上灯烛煌煌如白昼,不等她行礼,旁边一道略苍老的声音便着急唤了声:“娘娘!”

    沈仪华屈膝就要拜下,上首处的锦袍华服端坐着的女子示意身边侍女开口:“娘子快免了行礼,去前殿替贾大人瞧瞧吧。”

    萧啟在看到随着内侍进来的沈仪华之后额角狠狠跳了下,他就知道上次贾巍那事没完!

    她昨晚怎么说的来着?“殿下所问,妾无有不坦诚以告的。”

    她坦诚个屁她!亏他还方才酒意上头的时候,还在想让储义盯着她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沈仪华目不斜视地走上大殿,萧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依旧是玄衣银纹绣,发髻高挽,覆面的薄纱将她的半张脸都遮住了,随着动作轻微抚动。

    萧啟看着觉得那方面纱像把他的心给蒙了,呼吸都有点不畅快。

    这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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