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戏结束收工时，天边已微微露出晨光。
苏乾乾被渐渐嘈杂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从折叠椅上坐起来。身上温暖柔软的毯子滑到了大腿上，凉意袭来，她顿时清醒地抱住了胳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现在身上暖烘烘，丝毫不像是在初冬的户外过了一晚。她掀开浅蓝色的牛奶绒毯子，内里贴着七八个暖宝宝。难怪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还能睡得这么像，看来这毯子功不可没。
旁边几个人似乎整晚没睡，头挨头地凑在监视器前小声说着什么。周围横七竖八的椅子上，有人盖着羽绒服，有人裹着军大衣，还有直接用睡袋在地上躺着的，看来都是劳累了一整晚。
苏乾乾刚掀开毯子站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围住全身，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看到掀开门帘走进来的剧务，她小声询问毯子的来历。
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是谁在寒夜里给了这件能救命的东西，她只能披着毯子坐回去，在角落检查着昨晚拍的未来用作宣传的花絮视频和剧照。
等了没一会儿，导演宣布收工，她便迫不及待地抱起毯子坐摆渡车回到酒店。
刚进电梯，就看到匆匆跑过来的姜来。
电梯里，两人有些尴尬地各自占据着一个角落，姜来看了眼她手里的毯子，伸出手说，“给我吧。”
“嗯？什么？”
“毯子。”
苏乾乾低头看着怀里温暖了她一夜的救星，惊讶地问道：“这是……你的？你给我的？”
“不是……张珊珊的。”
“那……那干嘛要给你？我待会儿自己去还给她就好。”
“你去还，不方便。”
苏乾乾疑惑地看着姜来没搞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放下去，她将毯子抱得更紧了些。
电梯到了8楼，两人同时走出去，清晨的酒店客房走廊格外安静，即使铺着地毯也能听见闷闷的脚步。
趁着她翻找房卡时，姜来猛地一抽，将毯子迅速拿走。她惊愕着正要质问，面前的人将毯子叠好搭在臂弯，“你房间有保温桶或者饭盒之类的东西吗？”
“问我？”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
“呃……好像没有”她回忆着打包行李的时候，完全是当作出门旅游的需求往箱子里塞东西的，姜来问的那些，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姜来摇摇头，像是已经料到了她的反应，“你房间号多少？”
“你要干嘛？！”苏乾乾警惕地问道。
酒店里的空调温度不高，没了毯子的温暖，她又开始感觉到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风包裹着全身，说话声音有些发抖。
“呵，不干嘛。我在8812，你待会儿过来取个东西。”
“取什么？你想干什么！”
姜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弯起嘴角无奈地笑道：“你防着我，不说房号，我也没办法，只能劳烦苏大小姐自己来拿。10分钟，过时不候。”
她还想继续追问，可姜来已经走到前面从兜里掏出房卡在门上一碰，开门、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门上的房号闪闪发亮，提示着她走错了方向。
苏乾乾转身赶紧跑向另一边走廊，回到房间翻找出行李里最厚的衣服穿上，觉得还是不够暖和，于是抓了条大围巾把自己从头到脖子再到肩膀都严严实实裹上，又将屋里的空调温度调到30，坐在出风口等着热风吹到微微发热，才算停止了颤抖。
身上虽然不再因为寒冷而僵硬，可对于刚才姜来的话，她还没转过弯来。
张珊珊为什么突然送毯子给自己，姜来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要拿走那毯子，那人到底想干嘛？刚才说要取东西？到底去还是不去？各种疑惑轮流在脑子里翻腾，占用了太多能量，身体暖了倦意也就慢慢上来，她身子一歪，躺倒在床上。
半小时过去，本以为自己会秒睡的苏乾乾躺在床上眨巴着眼睛，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疯狂地涌进脑袋里。滚来滚去折腾了半天，她一拍枕头从床上爬起来，脱了外套围巾便往8812房间去。
还不信了，光天化日他敢怎么样！
门刚打开，一股特别好闻的食物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苏乾乾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看了眼站在门口摆出邀请姿势的姜来有些犹豫。
见她不肯进屋，姜来笑道：“怎么？不敢进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哼，你有那个胆子？”
“你说得对，我没那个胆子，所以赶紧进来，把门关上，不然待会儿隔壁的都闻着味儿跑来了。”说着姜来进了屋。
“你在干嘛？”苏乾乾探头往房间里找寻着香味的来源。
姜来没有回答，只是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不锈钢保温碗，从面前正在咕嘟冒着泡的电锅里盛出黄白色的不明粘稠液体，转身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剧组那边的宵夜和早餐你都没登记吧？这家酒店没有客房服务，所有餐食都要先预定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勺子，“说了10分钟，半小时才过来，都快炖烂了。”
“这是什么？”
“放心，餐具消过毒，只是小米鱼片粥而已，暖身，无毒。”
“我不需要……”
嘴上虽然拒绝，可粥的香味从四面八方涌来拼命地往鼻孔里钻，唾液在口中不断冒出来。苏乾乾咽了咽口水，决定不能这么狼狈地被人收买，刚打算离开，肚子却在这种时候很不合时宜地发出巨大的咕噜声。
“何必呢……都饿成这样了。”姜来倚在墙边抱着胳膊轻声笑着，“平时挺横的，这会儿怎么喝个粥都不敢了……”
“谁不敢了！”她扭头直冲冲地走到窗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舀一口送进嘴里。
鱼肉很鲜，小米很糯，咸淡合适，温度刚好。
一口咽下去，热乎乎的粥从舌尖到喉咙，再缓缓地滑到胃里，她赶紧又送了一勺入口，虽说火候有些过了，鱼肉和小米已经软烂，可这种妥帖的感觉，暖胃又暖心，能清楚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快速流动，将整晚的寒冷和疲劳瞬间驱赶地干干净净。
“哎，能问你个事儿吗？”
还在沉浸享受美食的苏乾乾突然警惕地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对面的人，“你……要问……什么。”
“至臻的实际老板是谁？”
“哈？”手里的勺子抖了一下，她差点没因为这个过于陡然的问题吓得掉进碗里，“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你家的牌子，不问你，问谁？”
苏乾乾放下勺子，开始后悔。果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吃别人给的东西，这下可真是吃人嘴短了！
“怎么？除了pae，你还想染指至臻？”
“什么叫染指，别用那么奇怪的词。我很喜欢这个牌子，也是忠实的客户，不信你可以问店经理去。”姜来目光诚恳，郑重其事。
想起那次在店里，他和一个女人从室里出来，不用问经理也知道，能进那个门的，必须得是大客户才行。
“所以，至臻的老板，有决策权的老板，或者说能拍板的人，是谁？”
苏乾乾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警惕地盯着姜来从唇缝里吐出两个字：“我妈。”
“赵楠溪不是首席设计师吗？怎么，她还要管运营？万盛集团里没有派高管负责这个品牌吗？”
苏乾乾摇摇头，面前的粥她还想多喝几口，但是现在的状况，似乎马上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身体前倾将椅子往后顶了一下准备起身，姜来一把按在她的手臂上，“我不问了。你接着吃，锅里还有，吃完了再回去。”
被人按着胳膊，屁股悬空了一半，她坐下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瞥见床边的那张浅蓝色毯子，她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个毯子，为什么不让我还？人家张珊珊人美心善，我还想去当面说声谢谢呢，你干嘛拿走？”
姜来看了眼毯子，“不行，因为那毯子是她给我的，你还回去，她会多想，不利于后续拍摄以及剧组同事关系和谐。”
想起了白天听到的八卦，她后知后觉明白姜来的用意。本想回避至臻的话题找个台阶，结果却挑起了更尴尬的对话，她的脸瞬间开始发烫，感觉到对面人微笑着的注视，她只能赶紧低下头拿起勺子埋头喝粥。
姜来确实没有再问别的，甚至话也不说。那半碗粥可能是苏乾乾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喝过得最漫长也是最五味杂陈的粥。好不容易见了碗底，她接过姜来递来的纸巾，红着脸抹抹嘴，丢下一句“谢谢！”便逃难似的跑回了自己房间。
偶尔一次的颠倒作息反而让她十分清醒，本是补觉的时间，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只能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随手点开了视频网站。
或许是巧合，首页推送的正在享受美食的五郎叔让她突然有了感慨。
食物不但可以温暖身体，还可以安慰灵魂，特别是在特别窘迫的遭遇之后，比如她现在就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暖意，或许不仅仅是那一碗并不起眼的鱼片粥，或许，也有些别的什么。
看完一集，她打开许久没有更新过的公众号后台，写下了一行标题——《冬日暖食》。
灵感涌现的同时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打，转眼一个小时过去，点下发布键后，困意终于席卷而来。她心满意足地合起电脑放到床头柜上，软绵绵地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饭时间。
醒来听说剧组还在照常开工，她也是一惊。还好当天的拍摄她在与不在都不影响赶进度的节奏，再加上冯海也没有说什么，她干脆就放纵自己好好休息。
第二天早上9点，苏乾乾做好妆造神清气爽地到达现场时，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拍摄计划的调整，她今天还有几场和姜来的对手戏要拍掉。按通告单上的时间，姜来应该8点前就出妆，此时正在拍个人部分。镜头前的那个人的与往常不一样，只要导演一喊停就开始偷偷咳嗽，肉眼可见的状态不好，再多的遮瑕和布置在四面八方的反光板，也遮不住他眼下的青黑。
听到工作人员说姜来从昨天开始发烧，为了不耽误组里的进度，一直扛着坚持拍摄，她有些内疚。虽说他病了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极少在工作环境中感受到善意的苏乾乾不得不摸着良心承认，姜来的病或多或少跟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想到昨天那碗粥的交情，她借着拍剧照和走位的间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跑去问了姜来的症状，然后偷偷给张医生打电话，请他“对症下药”。得到了遗嘱便立刻交代一会儿要来接她回家的金戈带着药和补品一起过来。
一套操作下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干嘛对这个人这么积极。还好她给自己找的借口非常充分，不耽误拍摄计划就是不浪费自己的时间，赶紧还了人情，让那人快点好起来，就不会被老妈抓着去当眼线，时时刻刻发消息来询问崽崽的状况。
好不容易等到导演叫收工，她急忙让姜来跟着到保姆车旁，拿出好几个袋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姜来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已经卸了妆的他，眼周青黑，嘴唇青紫，脸颊泛红，看上去疲惫不堪。
“一些药和补品……昨天，哦不对，是前天，谢谢你了。”
“谢我？呵呵，因为一碗粥？”
“呃，不是的……总之，你拿着吧！”苏乾乾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姜来怀里。
“抱歉，我不需要。”姜来修长的手指穿过叠加在一起的袋子，将提手一把握住，然后侧身拉开苏乾乾身后的车门，把东西全部放到座椅上，“心意领了。”
“你……”
“用不上，别浪费。”姜来抽抽鼻子，憔悴但依旧英俊的脸上挤出一个毫无感情笑容。他转身离开地很迅速，完全不给送礼物的人留下再次劝说的机会。
苏乾乾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来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比制作中心的那些嚼舌根的还要讨厌！这次人生中屈指可数对别人表示感谢的行动，竟然会被当面拒绝，而且是被姜来这个她往日最看不惯的人拒绝！
扭头看了眼车座上的那堆东西，她突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很是可笑，于是弯腰抱起几个纸袋，大步走向对面的垃圾桶。
“咣当！”一大堆东西砸在桶盖上，盖子来不及反转，只能将纸袋卡在半截。
“哟，苏大小姐，怎么生气了？”
身后说话的人有些阴阳怪气，正在气头上的苏乾乾转身也没看是谁，脱口就是一句：“关你什么事！”
“啊，确实不关我的事，不过作为旁观者，我觉得你受委屈了。你的一片好意，就算看不上，也不能拒绝，做人还是要有基本的礼貌，不是吗？”胡皓宇伸出手指勾起袋子的一角看了看，“啧啧……都是好东西啊，可惜了，可惜了。要是有人这么关心我，我肯定感动地要哭……”
本来心里不爽憋着气，被胡皓宇这么一番推波助澜，苏乾乾一股委屈劲涌上来，顾不上面前还站着个看热闹的，眼泪直接吧嗒吧嗒就往下掉。
“唉唉唉，别哭啊！我替姜来道个歉行不行？要不我现在让他出来给你道歉？”
苏乾乾翻动着充盈着泪水的大眼睛，狠狠瞪着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主角，扔下一句“神经病”，气呼呼地转身向保姆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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