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旬的光泰市，没有初秋的凉爽，阳光却依旧如盛夏般灼热。高温持续了近两周，烈日炙烤着整个城市，穿城而过的泰安江蒸发了过多水分而变得干涸，沿江露出光秃秃的堤坝。
江边的光泰卫视综合体像一座发光的蓝色冰山矗立在新城区最显眼的位置，玻璃幕墙映衬着蓝天反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线。
位于16楼的节目制作中心里有一间由会议室临时改装的办公室，简易的隔断将空间分开。
电脑主机超负荷运转的声音让这里如同满员营业的网咖，拥挤的工位上不断散发出似乎能看得见形态的热浪。角落里的立式空调被开到了最大档，出风口虽然努力地喷出大量冷空气，迅速化成的团状白雾让一切略显徒劳。
离光泰卫视的20周年庆还有不到半年，作为“献礼”之一的非遗纪录片《印记》，到现在连素材都还没整理完毕，寥寥几人的团队顾不上恶劣的工作环境正在疯狂赶工。
下周就是初审的日子，几个汗流浃背的年轻剪辑师坐在房间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们手指飞舞着在键盘上快要搓出火星子来，面部肌肉无意识地狰狞着，恨不得能用脑电波来直接处理堆积如山的素材。
与整个房间忙碌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苏乾乾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坐在办公桌前。她头戴着白色的无线耳机，手掌托着脸颊皱紧眉头望向窗外发着呆。桌上专属的制冷扇只为一人服务，徐徐凉风轻拂面颊，可她心里却焦躁地如同此时外面刺眼的烈日。
作为纪录片导演，《印记》这部片子的前期工作已经完成了90，后期剪辑赶不赶得上她无暇顾及，当下令她最发愁的是全片亮点之一的“手作”板块即将开天窗。本来约好的一位颇有地位的传承人突然变卦不肯接受采访，三番五次沟通下来都被各种花式婉拒。
耳机里悠扬舒缓的大提琴声丝毫没能给她带来一些解决问题的灵感，反而像是带着幽怨翻来覆去的催促。明天下班前要是不拿到素材就真的赶不上送审了！苏乾乾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关掉音乐。
没了降噪耳机带来的安宁，办公室里不算小的议论声悉数落入耳中。
“装什么装啊，跑到这儿找优越感了，真是的！”
“人家是有背景的关系户，跟咱们这种普通打工人可不一样。”
“呵呵，有背景跑来拍纪录片？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哈哈哈……”
听出议论的主角正是自己，苏乾乾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嘴角挑起，又是那几个闲得没事只会八卦的花瓶，她抬手用指腹点着眉心，若无其事地保持着看向屏幕的姿势。
“啧，那她图什么啊？拍这种任务片又不是什么轻松赚钱的事。”
“谁知道呢，说不定，跟那个谁一样，就经济频道新来的那个美女主播，钓个金主什么的，哈哈哈哈哈……”
笑声有些刺耳，对于恶俗的谣言，苏乾乾浅浅哼笑，原本烦躁的情绪倒是在听到这些八卦后缓和了不少。
“听说她好像是导演系毕业的，导演跟主播……不是一个段位的吧？”
“呵呵，她有那个本事吗？刚毕业的就能负责整个项目？搞砸了还不是我们整个部门受牵连！”
提到自己的利益，几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丝担忧，“唉呀好晦气！为什么她的项目要挂在我们部门？到年底kpi怎么算啊。这部片子投入很大诶，听说原本是要找那个最近很火的张一凡来导，说不定还能拉些赞助来保本，怎么最后来的是她？”
苏乾乾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一眼。
几个围在一起的人里，年龄稍长戴着眼镜的短发女，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晃动着手臂张牙舞爪地向其他几人科普道：
“人家张一凡什么档次啊，第一部小成本片子就拿新人导演奖，第二部文艺片卖出了商业片的票房，直接拿下最佳导演，那可是天赋型导演！人家肯定不会浪费时间来接这种亏钱的项目，现在有点名气的导演谁不是去拍商业大片，没几个亿投资，张导可能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钱才是——”
“砰！”白色办公桌上的制冷扇仰面直挺挺倒下，磕出的响声让叽叽喳喳的几个人顿时停了嘴，目光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不小心引起了注意，苏乾乾闭眼叹了口气，双手推桌，从转椅上站起来扯掉头上的耳机扔到一旁，淡淡地说道：“你们的想象力也太贫乏了，张一凡可不是为钱接项目的人，不是谁都满脑子只有钱的。”
可能是没想到本尊会突然出来反击，几个人有些愣住，只有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卷发女不屑地笑着往前两步，身体斜倚着办公桌，贴满了闪钻的修长指甲在桌面敲出“哒哒哒”的节奏，“哎哟，能听见啊，那还戴什么耳机，装聋吗？”
“呵，我戴不戴耳机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听墙角可不像正经导演干的事情哟~”卷发女轻佻地弯起嘴角，“这么着急为张一凡辩护啊，你跟他什么关系？能说说嘛？”
“你不需要知道。”苏乾乾蹙起眉头，公众场合吵架不是她的强项，她忍着不爽挤出笑容，“这里是我的办公室，麻烦您几位无关人员另选别处嚼舌根。”
卷发女眨巴着扇子一样浓密的假睫毛，眼睛环视周围，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往空气中划过，“这里，是光泰卫视的办公室。”手指划了半圈落到她的胸口，“我们，作为光泰卫视的员工，有权利使用自己部门的办公场地。”闪着炫光的指尖隔空朝苏乾乾的脸画着圈，卷发女气顿了顿势凌人地说：“你，你们只是临时借用。如果想要独立办公室，可以去找台长。或者……楼下咖啡厅也不错。呵。”
瞥见旁边几人掩嘴轻笑，各个脸上都是看好戏的期待，苏乾乾的怒气不由地上了脸。
“这个项目是你们台长非要让张一凡接的，他档期太忙才请我来帮忙，而且费用也是跟你们台里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赞助商的。”
“哟哟哟，好有底气啊！赞助商是因为你才投资的吧？所以……是金主？还是干爹？”卷发女翘着兰花指轻拍胸口侧头向旁边人看去，“我可是第一次在光泰卫视听到这么霸气的话，吓死我了呢！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引来正在埋头苦干的剪辑师的不满，“要吵出去吵！烦不烦啊！”。
趁着那几人愣住的空档，苏乾乾笑着说：“呵，没见过世面的确实容易受惊吓！”她抬脚踢开转椅，向那几个人走去，“你们知不知道我——”，话才出口，外面突然跑过好几个人，噼里啪啦乱作一团的脚步声吸引了屋里人的全部注意。
“你们干嘛呢？有鬼追啊，跑这么快！”卷发女冲着门口喊了一句。
“快走快走，演播厅那边刚下班，去晚了就看不到了！！！”声浪回荡在楼道里，说话的人早就没了影子。
“看什么？看谁？演播厅今天录什么？”有人问道。
“今天的排期应该是《光芒万丈》吧！是来了什么大明星嘉宾吗？”戴眼镜的短发女一边张望一边说道，“啊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姜来！”她兴奋着拍手，转身拉起旁边的人的胳膊就往外冲，“就是那个，那个新上的爆火古偶剧，那个惊为天人的那谁！唉唉，快走快走！！！”
《光芒万丈》是光泰卫视目前最火的周末综艺，今天到场参加录制的是最近台里黄金档正在播出的一部古偶剧的主要演员们。男女主角是一线流量，颇有些知名度，早就是节目的常客。然而引起刚才那阵骚动的，却是剧中一个初出茅庐的配角——演员姜来。
闲聊的几个人眼神一对，紧跟着大部队冲向了电梯间，只剩下卷发女还在原地不屑一顾地继续说道：“跟没见过男人似的，什么小鲜肉，啧，都是装的。”她回头瞥了一眼苏乾乾，勾勾嘴角，“跟你一个路数。”
“是台里给你的工作不够多闲得慌，还是挣得太少有苦难言啊？戾气这么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苏乾乾当然不是为姜来抱不平，卷发女这种贱兮兮的语气着实让她有些火大，再加上刚才被人打断的怒气又重新续上，她一股脑地开启输出。
可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咧着大红唇走到苏乾乾面前，“噢哟，生气了吗？要不要给你道个歉啊？苏……导演？嗯？对了，听说您是哪家的大小姐来着？”
苏乾乾愣了一下，微皱眉头抬起下巴瞪着眼前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女人。
果然，没穿高跟鞋就没气势！没化大浓妆就没底气！她低头瞥了一眼身上平平无奇的黑色t恤，目光扫过面前的女人，展露优美曲线的精致套装，浑身散发的馥郁香气更像是无形的攻击，她觉得自己像个炮灰丫鬟，一时走神语塞。
想起之前答应过师兄张一凡，行事一定低调，绝不透露身份，她轻咬着嘴唇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把桌上的相机塞进包里，跨在肩上准备向门口走去。
刚抬脚，面前突然伸出一只穿着黑色高跟鞋的修长小腿。苏乾乾眉头紧蹙，回避正面交锋失败！
“让开！”
“苏小姐这是准备去哪儿啊？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呵，这里的规矩对我没用。”苏乾乾抬手用力一推，顾不得踉跄着闪到一边的卷发女嘴里不干不净地乱嚷着什么，扬头走了出去。
进到电梯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日理万机的至臻珠宝赵大设计师本人竟然亲自打来电话来让她早点回家吃饭，着实让人有些意外。苏乾乾三言两语敷衍着挂掉老妈的电话，打开通讯录滑到置顶的那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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