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水仙欲上鲤鱼去 > 第 97 章
    莫羡静静看着,想把掩在女孩脸上朦胧的迷雾拨开,却在触碰的一瞬清醒过来。再往前两步,一切又复归白茫茫一片,那些欢声笑语,杳无踪迹。

    只好循着原路返回。

    老街上有新店刚开业,是家很新潮的家居杂货店,即便是工作日也聚集不少慕名而来的年轻人。门口的音响里飘来干净不含杂质的男声,吟唱着如今正流行的,他没从听过的歌。

    “曾这样喜欢一个人,用无可救药的笨。

    明明只隔你十几公分,怎么跑完了青春。

    跑过走廊起哄的笑声,

    跑过等你的路灯,

    跑过那男生大喊等等却追不上的车门。

    人海漂流,你的名字陪我狂奔,陪我做着梦。

    若海水逆流,若你在路的尽头,再告白一次如何。”[1]

    也是奇怪,只是站在这儿,听了这么一耳朵,那旋律就跟牛皮糖似的,再也甩不掉了。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双脚已在一座旧宅前停下。鲜绿的苔藓爬满屋檐,仿佛燕子筑好后又弃用的巢。曾经奢华气派的青瓦与飞檐如今看来,像文物一样古朴落寞。

    只有门锁是比较新的。

    莫羡掏出钥匙,拧了半天终于听见哒的一声脆响。他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深呼吸数次,才缓缓推门而入。

    记忆像失控的洪流,在没有了堤坝阻挡后,带着久违的熟悉气息,朝他奔涌而来。墙角的玉兰花已经凋谢了大半,剩余的花瓣在空中轻轻摆动,偶尔无声落下一两瓣。

    绕过正当中一整块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大理石影壁,往里走,是座四方庭院。

    旁边的围廊可通幽处。

    庭院一角有只硕大的青缸,与他记忆中不差半分。缸中曾有数朵莲花和几片浮萍,鱼儿通体金红,却总是小小的喂不大,一副吃过很多苦的样子。一到冬天,就得专门分神找人做养护——只因曾有一年家人都出门时,忘了及时托人照拂,结果一夜之间降温,将青缸生生冻成了整块冰。

    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莞尔笑着,歪着脑袋扒在青缸边。细白的手曾圈在缸沿上,趁鱼儿浮上水面时,恶作剧似的一点。

    青砖铺就的路,即便穿着鞋走上去都觉得脚底阴冷。

    没走两步拐过弯,迎面蓦然出现一株苍松,莫羡打眼望去,视线落在它旁边最边上的一棵桃树上,却移不开了。

    天冷不觉春日已至,此时桃树在无人处开得异常热烈。虽然小小一棵,架不住枝桠繁茂,殷红似血,色若朱砂。生生将这处原本冷感的院落衬得生机勃勃。

    莫羡站在一旁,大脑中空白了一瞬,心想怕不是自己烧糊涂了,否则怎么一点不记得这里曾种桃花。这一点点记忆的差池却让他过不去了似的,干脆坐下来倚着柱子反复地看,冥思苦想着跟自己较劲。

    结果还是没想出来。

    只好继续往前走,推开一扇扇门,看过一间间房。其实反倒没什么可看的,全用白布遮着,一股沉闷的味道。正转身打算从会客厅出来,再去后院看看时,脚突然踢到旁边的仿青花瓷花盆,发出咚地一声。

    不大不小,在房间中响起回音,如泛起一阵涟漪。

    “你在干什么?”女孩蹲在花盆旁,用莹白指尖摸了摸花盆上的图案,托着腮问。

    “浇花啊,他们出门了,浇花就成了我的事儿。”少年无奈地叹气,“有的每天都要浇,有的隔三天浇一次,烦死了都。”

    喷水壶的壶嘴似花洒,水像线一样落下然后散开,少年的动作漫不经心,不少水都洒在地上而非花盆里。

    “小心点呀。”少女咕哝着。

    “你让让。”少年假装听不见,一盆盆浇过去,大大咧咧,我行我素。

    少女没有跟他走过去,仍然在观察第一盆。那是一盆不算大的花,黑色的枝干,有一堆红色的骨朵,但纷纷耷拉着脑袋,看着大有开不起来就要掉落的架势。她想伸手去碰,却又不忍。

    “莫羡,这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蔫,感觉要不行了?”

    “谁知道呢?人家送给我爸的,说叫什么绛桃,哼,根本就养不活,都骗人的。”

    女孩若有所思:“可是公园里的桃花开得就很好啊,离这很近,你忘了我们昨天还看到过……”

    他没听见她后面的话,事实上他也没兴趣,提着水壶又去接水。水还还没接到一半,臂弯突然被人拉住:“哎!我知道了!是那个花盆太小了!盛不开它,它可是要长成大树的!我们把它挪到外面去吧!”

    “开什么玩笑,”他想也不想就回绝,一扭头看到她脸上的跃跃欲试,和比春光明媚的笑容,话到嘴边却改了调,“……不嫌麻烦啊?”

    “反正又没什么事,来嘛!”

    两人花了一下午时间才把那盆花挖出来栽种到院子里。位置是她选的,非要放在那株苍松旁,美曰其名做个伴。一开始还用铁锹和铲子,后来实在没力气了,只剩头对着头跪在地上徒手埋土。偏不凑巧的是,土填到一半开始下雨。

    两人最后忙活完跑到走廊上,脏得简直没眼看,活像两条在泥汤里打过滚的狗,都不约而同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是了,其实那顿折腾,没以为它能成活,所以压根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说的竟是对的。

    他盯着那废弃的花盆,好半天,才从口袋里又掏出那张毕业合照,仔细端详她年少时的模样。总因为气质截然不同,叫他很难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她年少时更像个小太阳,无惧无畏,天真烂漫,偶尔的羞怯也分外动人。生命力十足,总是很温暖,让人忍不住靠近。

    而如今的她,则更像一株坚韧的植物,无论扎根哪里都行,绿色温吞但养眼,只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安静生长。

    他无意打扰,却总忍不住。

    想起关于她的事情越多,就越觉得与她的距离在一点点被拉远。他从心底没办法接受,两人曾经那么近,突然之间又那么远……正因为是她,所以才显得更残忍。

    记忆自那棵桃花开始,刺破了个洞。风吹着雨,她抱着臂瑟瑟发抖。他不再笑话她,而是飞快将她拽走。拉进客房卧室,塞给她一叠干净的浴巾,推她进了洗手间,从外面替她关上门。

    “衣服我给你放在床上,等会儿去客厅找我啊。”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

    等再见到她时,她穿着他的白t和牛仔衬衫,肥大的运动裤被一根抽绳岌岌可危地系着。脸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有点气急败坏道:“臭莫羡,我才不穿你的内裤!”

    莫羡斜眼觑她:“那个是新的,我的你想穿我还不给呢!”

    言罢一指桌上的水果和牛奶,“先吃着,我做点饭。”

    又帮她按开电视:“找你喜欢的电影看,底下有碟片。”

    “你还会做饭?”是女孩难得一见的惊喜。

    “那当然了。”是男孩一贯的自信满满。

    天色越来越阴,雾气越来越浓。他在廊檐下漫无目的地看着,忽然感觉鼻尖上一凉,竟是真的下起雨来。一开始是细雨濛濛,很快变大了些,雨滴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到后来连风都开始出现,顺着领口往身体里钻。

    莫羡浑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起身,再自然不过地往身后房间里躲。

    “看的什么电影?”

    他将饭菜一盘盘端过来,放到茶几上,随口问。

    “《星球大战》,随便看的。”

    他不厌其烦来回几趟,又扔了两个坐垫在地上,两人就这么并排席地而坐,准备跟小孩似的趴在茶几上边吃边看。她仔细看了看眼前三道菜,可乐鸡翅、清炒土豆丝、西红柿炒蛋,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点评。

    其实也没什么好点评的,半分钟后,两个人就开始对着黑漆漆的可乐鸡翅狂笑。

    笑完后,她拿筷子继续夹土豆丝:“这个,可以挑四根当承重墙。”

    又是一顿狂笑。

    雨声阵阵,带来的凉意从窗边渗进来,侵入骨髓。莫羡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寒颤就一直没停过。但此时不适合出行,只好找了间卧房先歇一歇。

    聂方清左思右想,决定亲自再找向晚棠一趟。毕竟说服聂然还得靠她。要想争取莫家承认这个孩子,也需要向晚棠和聂然的支持。

    无奈向晚棠死活不答应,她的意思简洁明了——现在她听她闺女的,千事万事,都先让她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把聂方清急得团团转,毕竟资金缺口不等人。

    想了又想,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又给向晚棠发了个消息:我想给然然买点东西,就算做父亲的一点心意。你给我个地址吧,我寄过去。

    向晚棠回复:买什么东西?转钱就行,不用费那事,我自己给她买好了。

    聂方清立刻回应:不一样,给钱太没人情味了。闺女以前给我买的毛衣,不都是千挑万选,我不也得好好准备?

    这倒是勾起向晚棠一些不太好的记忆。过去因为两人情感纠纷闹得不可开交时,聂然也曾在跟她的争吵中吐露过几句真心话。大意就是不觉得聂方清现在对这个家和她们母女二人还有半份情谊,至少她没感觉到。聂方清自从走后,主动掐断跟自己的联系,从哪里能看出他还挂念女儿半分?

    向晚棠总觉得她语气虽强硬,心却是受伤的。她虽然那时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聂然的说法,但也心如刀绞。要说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而伤害到女儿,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因此这句话她深深记着。

    聂方清见她迟迟不回,又发来一条消息:毕竟是我女儿,从小到大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的,我不疼她谁疼?

    这倒也是真的。在闹离婚那阵之前,他聂方清就算再对不起向晚棠,但对聂然确实没话说。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她能感受到些许父爱,未尝不是一件消解父女仇恨的好事。

    向晚棠琢磨着。犹豫片刻后,将公寓地址发给聂方清。

    对方飞快答:收到,保准给然然备个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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