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聂方清一直吊丧着张脸，被谭英秀瞅见，心气儿又不顺起来。但她眼珠转了转，什么也没说，先收拾了哄聂心远入睡，这才从卧室出来，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聂方清没事儿就喜欢在这书房里闷着，也不喜人打扰。没少因为谭英秀总是没点眼力价儿不打招呼推门而入而生气，她这次学了乖，听见聂方清模模糊糊说了句“进来”才进去。
聂方清案前摊了本书，但笔记本电脑也开着，里面excel文档密密麻麻不知记录了些什么。谭英秀瞄了一眼也没看懂，索性先将刚泡好的茶递到他手边。
“聂哥，这会儿忙吗？”
谭英秀很少这样称呼他，生气了喊聂方清，平常就喊老聂。聂方清眼皮一掀，摘下眼镜兀自用两手揉了揉眼眶，低声道：“什么事儿？”
她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坐到他对面：“就今天呀，你那大姑娘。真不管管吗？肚子都恁大了！这都什么事呀？也没听说她谈恋爱还是结婚啊？而且你看看，是不是让我说准了！她身边跟的居然就是小莫！你说——是不是小莫的？”
她越想越高兴，两手交叠，手心拍手背：“这不是盼什么来什么吗！连孩子都是现成的！”
聂方清哼了一声：“是不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哎，这话说的，老莫家现成的孙子辈！难道老莫舍得拱手让人？！要不怎么说还是你大姑娘心思活络呢，这跟她妈就是不一样，本来没谱的事儿，被她这么一安排不就有了！”
谭英秀喜不自胜，又挪到聂方清身旁，挨着他坐下继续念叨：“聂哥，这怀孕的事儿，肯定不能让大姑娘就这么白白受委屈啊，年轻人私底下不懂事也就罢了，做家长的，不得为他们好好打算一番？”
聂方清被她缠得无法，只得抬起头来，对她道：“我心里有数，倒是你，有空在公司替我找点东西。”
“什么？”
聂方清附耳过去，谭英秀听着，频频点头，笑容渐深。
得到聂然首肯，莫大少脸色骤然一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买的东西，特别狗腿地拿过来。
聂然好奇：“这是什么？”
“冰袋啊，你不是撞到腿了吗？”
看他在那笨拙地毛巾包裹上冰袋，聂然才后知后觉往自己腿上看一眼。他不说，她都忘了。
“没事，都没感觉了已经。”
“还是看看吧，我看你那时候还挺疼的，脸都皱一起了，跟个倭瓜似的。”他说着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
聂然今天穿得很随意，走那种简约欧美风，黑色legggs搭配浅灰色宽松版型的长款卫衣，恰好盖住屁股。见状连忙道：“不用了……”
莫羡的手已经挨过来，将她右脚的袜筒向下卷。
“我自己来……”
想弯腰，发觉困难。想抬腿，仍然吃力。这个大肚子挺在当中，进退两难，有点尴尬。
莫羡看在眼里，似笑非笑，这时手上又轻轻一拉，将她裤腿提至小腿肚，露出跟萝卜似的一截小腿肚。
他眼皮一跳，真的……很像萝卜。虽然很白，可是粗粗的，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但是她整体身形纤细，小腿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显粗。
善心大发的莫少决定先不再打击聂然的自信心，随手拉出一旁餐椅坐下，将她的小腿微微弯曲，把脚再自然不过放在自己两腿之间。
聂然：“……莫少，这不合适吧？”
“别吵。”男人垂眸，专注于检查小腿肚上的淤青伤口。幸而不算严重，只有硬币大小。他小心将裹好冰袋的毛巾绑在她腿上，又调整了下位置。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欣赏自己的杰作。
再抬头，发现她投过来的视线有片刻的失神。两人的视线相撞不过半秒，似蜻蜓点水般又飞快移开。
聂然把自己的腿收回来，套上家居鞋，有点不自然道：“谢谢。”
“24小时内冰敷，24小时以后再热敷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无视她脸上飞霞，“还有……你腿上浮肿了，是怀孕导致的？”
“嗯，有时候坐的时间久了就厉害些。没什么事，除了偶尔穿不进鞋子。”
“哦……那有什么缓解的办法吗？”
“没什么，生完孩子应该就能恢复。”
莫羡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临走前，在门口他忽然问她：“害怕吗，聂然？突然就要生个孩子。”
说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聂然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眼中关心自然流露，不似作假，仿佛只是孩子气的好奇心作祟。
“很神奇。”她道，“发现自己能创造一个生命，当它在肚子里动的时候，这种感觉很奇妙。不知道它以后会不会埋怨我私自决定把它带到这个世上，但既然……它选择了我，我也想选择它。”
有人说，孩子会在天上挑妈妈。在挑到自己觉得特别好的人后，会专程奔她而来。
这是一种多么勇敢大无畏、又孤注一掷的决定。
于她而言，被坚定地选择着，又是何等的运气，她受宠若惊。
聂然前脚刚走，高森后脚电话就到。莫羡接起来，听到听筒对面的风声很大，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森哥，还在外面受冷风吹呢。”
对面过了许久才传来男人不动声色的反问：“小羡，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吗？”
“不明白，您受累指点一下。”
“你根本无力保护她，脱离了瑞林这棵大树，你连养自己都困难，我问你，你拿什么养她！”高森难得动了气，字字如刀，直戳他心口。
“你管呢？你操这心干什么？！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我但凡还是个男人，还有点血性，我他妈的都应该站出来！而不是退到后面，等别人替我收拾烂摊子。”
高森沉声道：“所以这是你的决定？小羡，你要想好，不要凭意气用事，想好再告诉我。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清楚，莫家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
“对，拜你所赐，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一天算一天，我想好好地活，哪怕痛苦一点……森哥，人生不算长，我想清醒，不想麻木。”
“行。”电话应声挂断。
莫羡看一眼手机屏幕，嗤笑一声，又点开通讯录，找到王良生的电话，拨过去。
对面又是另一番景象，劲歌热舞，一连串尖叫声似山呼海啸般扑面而来，刺激着人的神经。莫羡把手机挪开，离耳朵稍稍有些距离，咬牙道：“王良生。”
“哎，莫哥！来玩啊，有局，小妞大妞可多了，攒劲！”
“王良生，你这一天天的光跟盘丝洞待着，肾受得了吗？”
“嗨，别提了莫哥，上周末碰见个大美女，玩大了，一晚上好几次，这几天浑身都没劲。”王良生大概喝醉了，又或者环境太嘈杂听不惊，就这种破事还扯着嗓子跟他嚷嚷。
莫羡听得耳朵疼头也疼，立刻打住这个话题：“你明天下午晚点，喊徐律师给我空出一个小时来，我有事儿找你俩商量。”
“怎么了莫哥？又有人碰瓷？”
“明天来了再说吧，我告诉你，这事儿再不解决，我就不是光挨一巴掌就能了了。”
王良生一听，吓得登时酒醒大半，赶紧唯唯应了。
第二天周五，一大早莫羡就带聂然前往琴医。所幸去的早，医院里头勉强能找到合适的车位。这次去莫羡也熟练了很多，跟着聂然上楼，排队，取号。妇产科依旧比别的地方人要多，走廊里几乎座无虚席。莫羡好不容易找到个空座位，喊聂然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的圆柱旁，像个局外人一般扫视着妇产科门前的众生相。
其实男性陪同来的很少，大部分孕产妇都是女性家属跟着，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来的。更有甚至，手里还牵着个岁数不大的小孩。明明已经大腹便便，精神疲倦，还要强忍着不适照看孩子。养育似乎是母性天职，大多数人都太理所当然了，反而不觉得这种付出有什么。
聂然见完产科医生，又去拍了b超，出来后也不走，原地拿着b超单看了好半天，又对着上面的数值在手机上敲敲点点，不知道在忙什么。莫羡感觉不耐，凑近她身后跟着看，图片黑乎乎一团看不清，底下的文描述密密麻麻。
最下面一行超声提示写着：晚期妊娠，单活胎。
“在干嘛？”
聂然回头看看他，指了一下手机屏幕：“估算胎儿体重啊。”
他俯身仔细看去，上面写着双顶径、腹围、骨股长。聂然正好填完数值，点了一下计算。
571斤。
聂然唔了一声：“还行，不是很胖。”
“胖点不好吗？现在不都流行那种10斤8斤的大胖小子吗？”
莫羡想起最近抖音莫名其妙老刷到这类视频，自己鬼使神差地没有滑走，默默跟着看完。那些大胖小子们，个个长得像米其林，肥嘟嘟的，眼睛都快挤没了。
聂然不赞同地瞅他一眼：“又不是你生。”
人类胎儿跟其他哺乳动物很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头特别大。在进化历程中，人类点亮了智慧这根分枝，重点在脑部发力，也因此头部分量和体积远超其他动物。而人类为了更好地直立行走，又反过来将盆骨进化得更小。产道小，盆骨小，胎儿头大，本来就极易难产，如果胎儿本身还超出常规范围，长成巨大儿，其困难程度自然又上升一个数值级别。
10斤几乎不能自然顺产，很大可能造成产道重度撕裂，有的人撕裂甚至能到肛-门，非常吓人。最理想的初生婴儿体重最好在6斤左右，不要超过7斤。要不是现代有剖宫产这门技术，不知道有多少母子都要经历生死难关，所以有句老话叫人生人，吓死人。
这事向晚棠有意无意跟她提醒过，她也在母婴书上看到了，因此格外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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