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十指春风 > 退婚记
    盛夏的泽阳,暑气一日胜过一日,游街串巷的小贩殷勤地叫卖着冰豆花、冰酥酪。

    讲究些的人家儿,会将新鲜果子在井水中,午后拿来消暑解腻。

    即便是清苦人家到了这个季节,也会想办法挤出些铜钱,买两斤绿豆熬汤去暑气。

    早起还鲜嫩欲滴的水仙花儿,到了晌午后也不免蔫头耷脑显出颓势来。

    杏儿这几日绣技略有长进,昨日进店的刘大妈直夸她的牡丹花样活灵活现,小丫头大受鼓舞,今日晨起来便早早开工,不知不觉大半日已逝,此时她只觉得脖颈酸胀无比,心中不免感叹,做绣娘委实不易,夏炎冬寒,须得一针一线熬出来才算。她透过门板向外看去,此时屋外明晃晃的,不用想也知道,那青石板路此刻都似烙铁般炙热发烫。

    “冰豆花!透心凉的冰豆花!”

    忽然听见外头街面上传来叫卖声,杏儿登时来了精神,眼巴巴地起身朝外看。

    “五文钱一碗!”

    “甘甜可口!”

    ·······

    小贩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却瘪起了小嘴,心里念叨着:什么冰豆花要五文钱一碗!!金子做的吗??

    在她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做豆花,又不是什么新鲜吃食,怎么到了泽阳这里,豆花里加些冰,身价怎么就翻倍了?

    唉···

    沈妙宜从后院的库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缕簇新的绣线。她这些日子赶工绣制的嫁衣,眼瞅着就要完成了,此刻心情不自觉地也欢快起来。

    她也听见小贩的声音了,便从袖筒里掏出五文钱搁在杏儿的手边:“喏,阿姐请你吃冰豆花。”

    小丫头登时喜上眉梢:“阿姐!”可转念又板起小脸嗫喏道:“不用了,我不热。”

    杏儿年纪虽小,心思却十分细腻,沈妙宜不仅花钱为她赎身,还好心收留她、教她刺绣手艺,前几日又花了几十罐钱为自己买药治疗腿疾,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在心头,她知晓沈妙宜自己手头也不宽裕,所以自觉不能再让她破费。

    小丫头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沈妙宜只肖一眼,便猜到一二。

    “傻丫头,阿姐虽不富裕,但是请你吃一碗豆花的钱还是有的。”她将铜板塞进杏儿的手里,冲她扬了扬下巴:“快去吧,一会儿货郎走了,可没得吃了。”

    杏儿拿着铜板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抵不过窗外那一声声清脆的“冰豆花”,一路小跑地追了出去。

    绣坊内恢复了安静,沈妙宜坐回绣架前对即将完工的嫁衣做最后的检查。

    何娘子身体大好,如今坊中添了沈妙宜和杏儿,人气又足,她的心情也越发好了,见沈妙宜认真地模样,何娘子只觉得真是天赐福星:“阿妙,蔡夫人定制的嫁衣可绣成了?”

    沈妙宜点了点头,忙将绣好的嫁衣捧到何娘子面前请她过目。

    何娘子仔细查看了一番,沈妙宜的绣工扎实,出品自然无虞。

    她十分满意:“阿妙,你去取个锦盒来,咱们亲自将嫁衣送去。”蔡夫人是二十多年的老主顾了,如今府中遇喜,何娘子自然要亲自恭贺一道。

    二人忙着用熏香将嫁衣里里外外腾了一遍,又用热斗将嫁衣的边边角角都熨烫妥帖,折叠规整后小心翼翼放入锦盒内。

    何娘子迫不及待地拉着沈妙宜一道儿去送家衣,蔡夫人家距离绣坊不远,跨过一座小桥便是。

    沈妙宜捧着沉甸甸的锦盒,满心欢喜跟着何娘子来到蔡府门口。

    “蔡大姐可在家?”何娘子在门口轻唤一声,转头又对沈妙宜念叨着:“蔡大姐从前是做生丝买卖的,是个热心肠,前街后巷谁家有事,她都愿意搭把手。”

    “当家人在老家做教书匠,如今泽阳只有她们母女两,她家瑶姑娘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沈妙宜听着微笑颔首。

    二人在门口等了半晌,也不见院内有人出来应声,正觉蹊跷呢。

    忽然听见一片嘈杂之声,紧接着传来蔡夫人的呼救声:“快,快来人呀!我的儿呀!”

    沈妙宜与何娘子对视一眼,忙推门进去。

    只见堂屋内蔡夫人抱着一个年轻女子哭成一团,那女子面色惨白,衣袖间嫣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的儿呀,你可不要想不开呀!”蔡夫人欲夺去女儿手中的裁纸刀,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大。

    何娘子见状虽不明缘由,但本着救人第一的原则,她连忙扑过去帮忙:“瑶姑娘,好端端的这是做甚,快快松开。”沈妙宜也放下锦盒,赶来帮忙,二人合力将女子手中的裁纸刀抢过来。

    “都别管我,让我死了便罢!”被救的瑶姑娘却不肯,哭喊着要夺回裁纸刀。

    三人折腾了一番,才将寻死觅活的瑶姑娘拖回床榻上安顿好。

    蔡夫人紧紧抱着女儿,生怕她再做出傻事来。

    沈妙宜双手按住瑶姑娘受伤的手臂,只见那白皙的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划痕正淙淙往外涌出鲜血。

    何娘子找来白布,与沈妙宜一道为她包扎伤口。

    “我瞧着伤口有些深,须得寻些止血膏药来才行。”沈妙宜没有处理过这种场面,此刻被吓得双手发抖。

    何娘子看了一眼床上哭成泪人的母女俩,犹豫着开口:“蔡大姐,需不需要请郎中来瞧瞧?”

    “不,不必了。”蔡夫人虽然心疼女儿,但一想到此事若是外传,唯恐连累女儿名声,便连连摇头。她对沈妙宜说道:“好姑娘,劳烦你去厨房取些草木灰来。”

    穷苦人家若是受了伤都是拿草木灰止血。可是蔡夫人家境不差,为何如此?

    沈妙宜来不及多想,闻言便匆匆去厨房寻找草木灰。

    手忙脚乱间,只听瑶姑娘浑浑噩噩地祈求着:“阿娘你就让我死了吧。”

    “我的儿呀,莫说傻话,阿娘怎么能看着你寻死呀!”

    “傻姑娘,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

    ······

    何娘子和蔡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着寻思之人。

    沈妙宜动作麻利地取来草木灰,在何娘子的配合下,二人重新为瑶姑娘包扎止血。

    一番折腾过后,见伤口似乎不再往外渗血,大家才稍稍放心。

    此时的瑶姑娘也已经精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昏昏欲睡。

    何娘子扶起蔡夫人小声询问:“蔡大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蔡夫人望着女儿渐渐平静的睡脸,满面愁容:“都怪这孙家·····”

    蔡家与孙家多年前就商定好了儿女的婚事,孙家的独子孙玉栋与蔡家的女儿蔡竺瑶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如今婚期将至,本是好事一桩。

    可谁知,前日孙家忽然悔婚了。

    媒婆来传话,只说孙家请高人为二人重新合了八字,结果是大凶之兆,所以孙家要求婚事作废。

    “这杀千刀的孙玉栋。”蔡夫人流着泪一脸愤恨:“哪里是八字不合,分明就是他家攀上了高枝。”

    何娘子和沈妙宜对视一眼,十分不解。

    “今年初孙家给儿子在镇衙寻了个文书校对的闲职。”蔡夫人一想到此,便觉得胸口似有千斤重:“我仔细打问了,这孙玉栋在镇衙搭上了刘镇长的侄女。如今只怕是嫌弃我家门第矮,故意拿八字说事。”

    何娘子闻言忍不住低啐一口:“呸,这等见利忘义的黑心户,咱瑶姑娘不嫁也罢。”

    沈妙宜听着,也觉得何娘子言之有理,既然对方有心攀附权贵,不成婚反而是好事。只是毕竟是家丑,她不好开口劝慰,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蔡夫人闻言却面色铁青,她转头望了望面色惨白的女儿,心中有苦难言:“我本来也是这样劝慰瑶瑶的,这泽阳镇上又不是只有他孙家一户儿郎,我自会给女儿换个更好的人家,可是······”

    言到此处,蔡夫人伤心不能自抑:“可是,我这实心眼的闺女呀!”

    “她偏偏就中意了那孙玉栋,说什么也要嫁给他。”

    唉····

    屋内众人皆是无奈叹息。

    这又是何苦来哉?

    沈妙宜听着蔡夫人的讲述,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昏睡着的瑶姑娘,心中感念,真是个痴情的女儿。

    可惜,自古情深不寿。

    蔡夫人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女儿哭求着自己去找孙家说和,务必要按照婚约完婚。

    蔡夫人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女儿哭着跪着求了她整整两日。

    她实在拗不过,便托付媒婆传话,她愿意为女儿添一倍嫁妆,只愿两姓连好。

    可是那孙家实在欺人太甚,今日气势汹汹来了几个人,当着她的面撕毁了当初的订婚契书,将先前送来的定礼全都抬走了,那孙玉栋更是直言,若是她家胆敢上告衙门,他便叫蔡竺瑶名声扫地。

    蔡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他就是欺负我家孤儿寡母······”

    何娘子闻言止不住泪眼婆娑,她也是早年守寡,幸幸苦苦将女儿养育成人,其中的幸酸苦楚,她如何不懂?

    “蔡大姐,如今你务必要保重身体,这瑶姑娘还得指望你呢。”何娘子轻声宽慰着,只希望蔡大姐此时要振作起来。

    “今日,多亏你们二位了。”蔡夫人收拾情绪,忙对沈妙宜道谢。

    后者忙摆摆手,直言不必。

    蔡夫人余光看见沈妙宜进门时带来的锦盒,不必想,是她之前为女儿定制的嫁衣。

    她犹豫了片刻,抱歉的开口:“这嫁衣······”

    何娘子明白她的意思,抢先开口道:“蔡大姐你不必说,这嫁衣我拿回去就是了。”

    说罢,她忙拉着沈妙宜起身告辞。

    蔡夫人心有愧疚,对着二人又是致谢,又是道歉。

    沈妙宜捧着锦盒跟着何娘子出了蔡家的大门。

    此时晚霞西落,天边一片火红。

    二人心中都有些感慨,一时间谁也不曾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走到了板桥巷。

    “何娘子!阿姐!”

    远远地听见杏儿清亮的喊声。

    沈妙宜抬头望去,狭长的巷道中,杏儿正捧着一碗白嫩嫩的豆花守候在绣坊门口,她瘦小的身躯好似被夕阳镀了一层金边,正闪闪发光。

    她收拾好心情,冲杏儿挥了挥手。

    余光一瞥,才发现杏儿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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