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岁岁如檀 > 酒楼会友
    黎巍听了这话脚步微微一顿,目露凶狠的厉色。然而转身看向陈庵时,却是另外一副“大人你想多了”的无奈神情。他笑着叹道:“大人这话是何意,武大人自然和陈大人是同心同德,守助相望的,陵州目前的困境,武大人心里也是着急,此番回京,自是去想办法了。 ”

    陈庵苦笑:“最好如此。”

    黎巍拱了拱手,告别后转身离开。

    布置清爽的小院当中一棵大树遮去大半阳光,屋内冰块冒着白森森的冷气。在这样暴晒无雨的盛夏,树上的鸣缠叫得越发烦躁。

    沈清溪睡过午觉起来后,便立在窗前开始孜孜不倦地学习区别各种迷药蒙汗药和春药……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小院的光线渐渐褪去,阴影覆盖了小院后,竟然难得拂过一阵微风,待来一阵馨香的凉意。她挽着缚膊,露出玉白纤细的小臂。低着头,清秀圆润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皆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红晕,一缕发丝落下挡前面她也未曾察觉。

    宋言希站在小窗外的藤曼下静静看了会儿,沈清溪抬头时,两人的目光正好相撞。

    沈清溪微微一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她边识边记,倒是已经写了好几页的小札。

    宋言希神色柔和,温言动人:“这会儿不那么热了,要不出去逛逛吧。”

    伺候在侧的伶仃有些担忧:“公子,这……”

    宋言希:“无妨,替她装扮一下,最近很安全。”

    沈清溪做了个普通妇女装扮,身上不知抹了什么,肤色暗了好几度,把她那雪白的肌肤藏得严严实实,再也无人瞧得出她其实只是个豆蔻少女。

    出来时,宋言希似乎也很满意,点点头,笑起来:“走吧,沈娘子。”

    沈清溪嗔他一眼,走在他的侧旁,一起出了宋府大门。

    街上明显比前两日多了些流民,看样子都是从乡下窜进来的,巡防的官兵尤其忙碌,不断驱逐这些邋遢的流民,可他们却东躲西藏,总也清除不干净。

    卖食物的摊子全都不见,只有些摆着手工艺的小商贩还焦躁而盼望地看着并不多的来往行人。

    “陵州好歹是个大州,干旱不过一年多而已,怎么粮食就至缺乏成这般模样?”沈清溪忍不住问。最近她闲来无事就喜欢琢磨这些原本并不关她事的民生民情。

    “陵州牧陈庵贪得无厌,或许州里的粮食早让他搬空了,这一年来,朝廷又征军粮,不止普通百姓,那些大户人家也被他们搜刮了一遍,现在眼看着又一年颗粒无收,百姓们没有任何粮食过来的消息,自然是人人自危。余粮自然都紧着自己家里用,且等熬过这一段时间吧。”

    “就没有粮商从隔壁州运些粮食来卖吗?”

    “自然是有的,可粮价太贵了,普通百姓买不起。”

    沈清溪瞧着一个干瘦老头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端着个缺了口的碗颤颤巍巍地向自己一行人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小稚子,衣不蔽体,黑瘦的身躯肋骨根根分明。

    她鼻头一酸,就要从袖袋中去拿银子,却被宋言希一把拦了。

    沈清溪不解,抬头看他。

    宋言希却用目光示意她看看四周,果然,女孩抬眼看去,十几双幽幽目光如同恶狼一般正盯着自己的手,她咽了口水,老人和小孩已经端着碗行至跟前。

    她只能用目光询问怎么办。

    宋言希微微叹气,侧头吩咐司南:“带他们去客栈吧,用些饭菜,再住一晚,过了今日再说吧。”

    老人已经虚弱到连道谢的动作都缓慢了,司南将他们缓缓带着离开了。沈清溪能看见周遭好几个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缓慢从蹲坐的地方起身,畏畏缩缩地想要凑过来碰碰运气。

    宋言希自然也看见了。

    他突然朗声道:“州府粮仓明日就会施粥,过去等着排队吧。”

    听懂的人犹豫了片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听懂了内容却不知粮仓在何处的,见有人跑了也跟着跑了去。还有些没听懂的,或许是饿的耳朵也不听使唤了,还要同伴焦急地身手去扶。

    “再撑一日,明日就有吃的了……”他们喃喃着,像是安慰别人,又像是安慰自己。

    一行人继续往前,见街道冷清,除了些门口站着凶神恶煞带刀侍卫的大店铺,小店铺几乎都关门闭户。

    酒楼里依旧热闹,依旧能听见酒肉喧哗之声和靡靡之音。

    他们站在门口停驻片刻,便有小二殷勤出来把人往里引。

    大堂内很是热闹,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有些穿着豪奢精致,有的却是粗布短打,像走镖的镖师。

    他们捡了个不临窗的中间位置坐了,沈清溪总觉得自己像个刺猬,浑身刺辣辣的,因为那些或探究,或不怀好意的目光打从他们进店以后就从四面八方毫无遮拦地射过来。

    沈清溪终于忍不住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宋言希点了菜,才小声说:“会一个朋友。”

    沈清溪忍不住吐槽:“这种时候,会朋友不是应该到更加隐蔽的地方吗,怎么会来这里?你那个朋友,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用,啊,不会是那天我们刚来的时候遇见的朋友吧?”

    宋言希看了一眼女孩亮晶晶的眼眸,又见她特意画得黝黑的皮肤,突然觉得十分好笑,将茶杯倒满后推到女孩面前,才说:“不是他。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这位朋友要约我在这里见面,或许就像你说的,脑子不太好使吧。”

    沈清溪吃吃一笑,觉得一向端方正值,冷如冰山的宋言希开起玩笑来也从善如流。

    日近黄昏,夕阳将清冷的街巷一分为二,一半血红,一半灰冷。

    一把浅青色的油纸伞缓缓从街道另外一头移动过来,伞下一个轮椅行得缓慢,牛皮包裹的轮子软软的,让轮车在青石板路上也并不显得有多颠簸或是骨碌作响。

    纸伞突然扬起一个角度,露出一张苍白清俊的面孔。街道围墙切割阳光的阴影线落在他脸上将面孔划成两半,一半红艳,一半灰冷。

    他对着空荡荡的街巷对身后的老仆说:“梁伯,往边上让一让,人来了。”

    老仆也不疑有他,果然推着他往边上让了让,正好让到酒楼的屋檐下,阴影处。

    清瘦苍白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三个音节后,街角出现了喧哗的声音。接着,一大群粗布短衣的青壮年从街角转出来。密密麻麻的人头,让原本清冷的街道顿时人声鼎沸,沸反盈天。

    酒楼门口的带刀侍卫见状立马变了脸色,其中一个立刻跨门进去报信。另外几个则迅速拔出长刀,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不好了,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正往大门这边来,不知是做什么的。”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让偌大的酒楼大堂安静了一瞬。

    只有一瞬,其中一个穿着华贵,满身金银嵌宝的富商大肚翩翩,就扇着一把金丝羽毛扇悠然摆手道:“一群乌合之众,能闹出什么动静?很快就有镇压队来了,一个都跑不了,统统抓起来关上!”

    另外一个人附和:“这些穷鬼打的主意恐怕正是被官兵们抓起来,吃牢饭也比在外面饿肚子强,哈哈哈……”

    又有一人高喊:“高掌柜,你这护卫够不够用,不够的话,谢某还有些人手,尽可借你使使!”

    沈清溪又转头去看酒楼掌柜,只见一个镶了一颗金牙的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微笑着朝着一个方向拱手道谢:“那就多谢谢镖头了!”

    姓谢的镖头便摆了摆手,正在席间吃肉喝酒的几人便起身朝着他拱拱手,拿起刀向酒楼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富商家仆,但凡有些身法的,也都在不动声色之间挪到了门口,迅速在门口形成了一道厚实的屏障。

    里面的人依旧欢声笑语,开怀畅饮。

    连那弹唱小曲的姑娘都不曾颤过一根手指,没有弹错一个音节。

    让沈清溪好生佩服其胆魄。

    然而这样的娴雅淡定气氛在门口传来的一声惨厉的“不好,有高手”之后被打破,接着,门口那看着厚实的人墙像被洪水冲开的堤坝,瞬间溃败四散。

    人群涌了进来。

    “外面天天都在饿死人,你们倒是很悠闲!”

    只听一声低沉而粗壮的暴喝,接着就传来杯盏碎裂和桌椅断裂的噼啪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清溪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当然,还有方才大放厥词的豪商们惨烈的呼号。

    众人大概都没料想这等惊天变故,不过一瞬,欢声笑语的酒楼就变成呼号哀哉的修罗场。

    刀砍斧砸之间,金玉破碎,一片狼藉。

    宋言希拉着沈清溪本想退到窗边,但那边已经挤满了人,他只能揽住女孩向上而去,脚尖在椅子上借力飞身跃上二楼,伶仃也只是跟随而上,在旁护卫。

    三人冷眼看着堂下很快冲入的官兵加入战阵,面对全副武装的镇压队伍,那些粗衣短打的汉子却并未落于下风,反而越打越勇。

    他蹙了蹙眉,带着女孩从二楼窗口飞身出去。

    堪堪落地,却见酒楼门口也是一片厮杀,刀剑见血,嘶声呼号不断。

    沈清溪一派惊愕,目瞪口呆。她不是没有见过庄家汉,可他们虽然四肢强干,却断然没有这样的身手和功夫。

    一个官兵举刀欲将一个汉子往后挡,冷不防却被侧面扔来的斧头砍中手臂,那条左臂顿时被切去一半,堪堪剩余一些皮肉将剩下的残肢挂在身上。那官兵吓得大喊后退,眼看就要踩中一个坐着轮椅被堵在这里的路人,仓皇间,沈清溪来不及细思,就身手将那轮椅往自己面前一拉。

    被拉的人吃惊回头,却见到一张脸上溅上血污,却还十分冷静的精致小脸。女孩似乎也感觉到了脸上的异样,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却不经意将脸上抹的蜜色也抹去一些,露出底下原本玉润的小块肌肤。

    她低头冲这可怜无辜的路人笑了笑说:“最近路上果然不太平,您腿脚不便的话还是少出门为妙。”

    轮椅上的人怔了片刻,然后咧嘴一笑,露出晶莹整齐的白牙:“真是多谢姑娘了,这路上果真是不够太平。”

    话刚说完,就觉得一道冷冽目光射向自己。他缓缓收了笑容,看向宋言希:“不知为何,你这样看着我,总让我以为是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宋言希低眉敛目,缓缓走上前去俯身替那人擦去群裾上的血滴,淡淡道:“这里这么乱,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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