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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光身上的血臭味实在是刺鼻,烂掉的右眼还在不断地流血。她的衣裳几乎看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扶光也浑然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沈慧。

    “你你的眼睛”赶来的小护士看见扶光以后脸被吓得煞白,随即便捂着嘴往水槽跑去。扶光就像个没事人般来回踱步,时不时走到某个伤员的病床旁语气森然地问道:“我的右眼好看吗?”

    她欣赏着对方被自己吓到以后惊慌失措的表情,白杨抽出腰间的长剑对准扶光,手在半空中颤栗着。扶光视若无睹,她又将视线转回沈慧脸上。从以前开始,她就一直喜欢沈慧这样无辜可爱的脸。扶光记得自己以前还喜欢恶劣地掐一掐沈慧脸上的肉,如今她是拯救他人性命的天使,自己倒是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视力很好,但是直到右眼瞎了,我才发现自己终于能看清这个世界了,沈慧。”扶光低垂着眼帘,她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血抿唇不语。

    白杨的剑毫无征兆地砍过来,扶光并没有要躲的意思,她任由那把锋利的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还真是,连痛都感受不到了。”她双眼无神地呐呐自语着,白杨只看见一道残影,扶光的脚便已经踹在他的胸口,白杨连人带药品推车一起翻倒在地。扶光握着剑柄,她的确是精神不太稳定了,本应该迅速拔出剑,可她却自虐般地放缓速度,任由剑不断地切割着自己的皮肉。

    扶光倒吸一口凉气:“嘶——还是有点疼啊。”

    伤口愈合的速度远比以前要快,扶光侧过身去看窗外。天泛鱼肚白,几只洁白的鸟儿掠过她深沉的视野,窗外的常青树一如既往没有受到破坏。扶光的步子很小,明明几秒钟就可以走到窗边,可她这样踱,硬是走了十多秒。瓦蓝的天空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长河,泛黄被虫蛀过的树叶翩跹着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白杨双手撑在地上努力地想要起身,水流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提到半空中,整个过程里扶光没有分一个余光给他。她就像是一尊雕塑,无望地看着远方。这个临时的安全区并不算大,隐匿于一座小森林。有人带出了能量晶石形成了一个小型能量墙,扶光刚刚大致地围观了一会,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窒息以后胸腔宛若被撕裂,白杨脸色铁青双脚倒腾的频率也逐渐变小。

    藤蔓缠住扶光的身体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被中止的术式让白杨捡回了一条命。白杨跌落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他擢取着氧气,双眼红的吓人。

    并不是扶光的反应力下降了,她回过头,不出所料的,罗霄像驴一样喘着粗气灰头盖脸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因为是他,所以她没有设防。

    扶光口气中透着冷淡,说:“罗霄,你也要阻止我?”

    和谢温烬一样,阻止我,对吗?

    她不想再提到谢温烬,所以这句话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

    罗霄攥着拳,她热衷于去看罗霄的表情变化。罗霄一直都是情绪不外露的人,但现在他复杂交织的情感却叫扶光琢磨不透。

    泛红的眼尾,或许是刚刚看到了雷曼。

    “应诀呢?”她这样问道。

    罗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丝毫不敢松懈,否则扶光就有可能挣脱束缚。

    扶光冷笑着又问:“所以呢?你要绑着我到什么时候?”

    罗霄斜睨着白杨斥道:“还不快滚!”

    白杨被他的吼声震了一下,他握着那把沾血的剑就要离开。窗玻璃突然破碎,飞溅的碎片划伤了沈慧和白杨的脸。扶光气极反笑威胁道:“我允许你走了吗?”

    而后,她又将话锋对准沈慧:“我不是说了让你救她吗?”

    沈慧无助地看向罗霄泫然欲泣,也正是因为这份无助彻底触怒了扶光。

    明明是加害者,为什么还能这样理所应当地露出无辜的表情向他人请求帮助。

    她太恨这些纯白的花了,太恨太恨。

    “放开我——”扶光的怒音让沈慧的心颤了颤,她越是挣扎藤蔓便收缩的越紧。罗霄也没想到扶光会这样,“扶光!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

    “那就放开我啊!”

    藤蔓给她的伤口带来二次撕裂,罗霄铁了心不会放任自己杀掉白杨和沈慧。同样,她也铁了心要为阿扬和雷曼报仇。其实扶光比任何人都明白,罗霄做出的是最理智,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杀了白杨的话,那些本就恨不得把她赶尽杀绝的贵族就又有“正当理由”追捕自己,杀掉了沈慧,这些伤员也会死,他们大都非富即贵。可她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些了,正是因为自己的畏手畏脚,才害死了那么多人。

    要是切茜娅在的话就好了

    她不禁这样想,如果切茜娅在,那雷曼就不会死。

    越来越多的想法如磐石挤压着大脑,藤蔓上的麻痹毒素终于起了作用。

    在阖上双眼之前,扶光心里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能看到未来就好了。

    在扶光即将倒地时罗霄伸手搂住她,她的手很凉,血污弄脏了罗霄的衣裳。他平日里的洁癖总能把四个人逼疯,但现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慧,扶光的眼睛还能”

    沈慧沉默地摇摇头,罗霄见状不禁红了眼。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丝脆弱,只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沈慧说道:“帮她疗伤吧,沈慧。”

    她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把她抱到隔壁的手术室吧。”

    手术室的灯光太过刺眼,而沈慧已经忙了许久都未阖眼。她眼睛又涩又酸,一边凝聚着水元素一边用手术刀和镊子清理扶光右眼的腐肉。

    她心里对阿扬有愧,可对于扶光却没有。明明她们都是从c区出来的,明明都是水系异能者,可为什么只有她不同,只有她一人能逃脱所有c区水系异能者难以启齿的羞辱。

    所以当谢温烬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以后,她第一反应不是请求他不要说出去,而是不要让扶光来帮自己。

    沈慧仍然记得绞肉机行动结束后扶光在表彰大会破口大骂的事情,或许她为自己出了一口气,可在那之后,人们更加地针对水系异能者。拉普罗斯的人看不起她们这些水系异能者,因为水异能的治愈可有可无,坤灵星医疗技术发达并且每个异能者都有治愈术式,只是分治愈大伤小伤。尼德霍格的人更加看不起水系异能,更何况她是赫鲁人。

    而她的那一番言论,让所有的水系异能者都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人们无法撼动她,便来针对她们。

    真可恨啊。

    昏迷以后扶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周围是一览无余的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向前走,还是倒退。

    没有任何的压抑,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姑且认为是在向前走吧。

    扶光不断地向前,渐渐的,周边的黑暗褪去。

    眼前那辆破旧的老爷车她认出来了,是她贷款买的,到现在债都还没还清。

    接着,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就像潮水涌了上来。扶光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早在雷曼死的时候,她便想起来了大概。只是她眼前不断地重复着这些画面,与谢温烬的谈话也不断地回荡在脑海里。

    反反复复,至死不休。

    她被困在了谢温烬驾车撞向能量墙的时候,走走停停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了那辆破旧的老爷车。

    仔细一想,谢温烬十六岁,自己十八岁了。

    或许下一次次看见深蓝色的长夜,就轮到自己了。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将她推出那样冗长痛苦的夜晚了,他们都死了。

    雷曼死去了,谢温烬也是。

    手术结束以后扶光被推到一间病房里,沈慧已经尽全力地想要保住她的右眼,但火元素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大,沈慧最后只是将一个眼罩交给了罗霄。

    病房外,罗霄跟随着沈慧去到这个小型医院的前台。说是前台也有些夸张,毕竟这里只有一个长桌。

    雷家人早已逃离了a区,但是之后每个区的能量墙都遭到破坏,罗霄也无心去牵挂他们的生死。雷家人身上流淌着的是蛇一样的冷血,然而那些冷血交融,却出现了雷曼这样的温阳。

    所以当罗霄握着笔以家人的身份签下死亡通知书时,那一手被无数人夸赞过的字也歪歪扭扭的写不清。泪水落在字上洇透开来,落笔时他早已掩面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并没有罗霄与雷曼幼时幻想的那样美好。

    最里面的那间病房门微微敞开,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进来了。透过锈迹斑斑的窗户,铺在洁白的床单上。显眼的红色与单调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雷曼身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就好像还如以前一样赖床不起。

    应诀不知站在她旁边多久,在心里根植多年的恨意如今却荡然无存。极致的爱与恨交缠在一起,可最终都随着她的离去而消失。这间病房也有勿忘我的盆栽,应诀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雷曼脸上。

    多年前,雷曼总喜欢在早上跑到马房来烦他,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

    “你陪我去花店看看有没有好的勿忘我,到时候你要给我种上盆栽,每天早上都要给我换一盆新的勿忘我,不然我就要罚你不准吃饭。”

    应诀的确想过杀她,在知道自己最亲近的好友只因她一时兴起便丢了性命的时候,在无数个替她受罚的夜晚。在雷家数年的压迫下,他的杀意与日俱增。可在每一个勿忘我沐浴着阳光的早晨,他都会无法抑制地爱她。

    所以他还站在这里,像以前一样等待着她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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