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折谋 > 北上
    无人注意的角落,裴玉缓缓扯开笑意,他转过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那笑意逐渐变得阴冷薄情。

    谢致和裴珩朝俱是神色陡然转冷,谢致夺门而出,和秦榜直往皇城去。

    裴珩朝盯着桌上的酒菜,牢房内阒然无声,他和裴玉只隔着几面墙,二人看不见彼此的模样,朝着对方的方向盘膝坐着。

    裴玉以指沾水,在破桌上一笔一划地书写:

    樊塔。

    他不会被这样轻易困在牢狱里,裴珩朝又怎么样,探花郎又怎么样?

    他才是最适合延续裴家的荣光,撑起裴家百年兴盛的那个人。

    黑云压城,暮色将至。

    随着谢致和谭净在皇城外勒马,两道折子一先一后递进了皇城,一封来自瑄京裴府,另一封出自刑部大牢。

    启成帝脸色蜡黄,病恹恹地倒在冰凉的龙椅上,他拢了拢袖子,将裴府送来的折子盯了半晌,眼底的情绪一点点冷下来。

    他恼怒地打翻药碗,却又不说缘由,只把李奕流星马传来的急报传给众人观阅。

    李奕常年驻守在樊塔,临近瑄京的上郡三城他来的少,但上郡三城是押送军粮的必经之路。

    江放的事情有了个了局,李奕并没急着回樊塔去。

    他在前线多年,今年一入秋,他就有一种直觉,冬日里或许樊塔要再起烽烟。

    军饷事关沧州驻守的十四万将士的性命,这大半年来一桩接着一桩的烂事让他对朝廷失去了信心,但边境要守,粮道不容有失,就算他没有往上郡走这一趟,他也是要入冬前专程来一次的。

    事关军机,他连身边的亲信副将都没有说,在返还上郡的时候,只给皇上递了密折,禀明自己的行程。

    沧州地广,旁人都只以为李奕已经启程返回樊塔了,其实不然,按照李奕的行程,他是要在入冬前才能回去的。

    李奕在沧州民众心中如再生父母,他三十有四,不娶妻不生子,驻守边境寸土不让,手下军纪严明,所有人都艰辛,又李奕在樊塔一日,除非他战死沙场,否则樊塔就不会沦落敌手。

    但偏偏,这时候李奕离开了樊塔。

    也正是这时候,赤勒军像是算准了时间,卷土重来,集了十万军马直攻樊塔。

    留守樊塔的是李奕用了十年的副将,郭明渊。

    驻守樊塔的有五万将士,虽说兵将少了一半,但樊塔东西环山,地处峡口,易守难攻,李奕为防敌袭挖了数丈长的壕沟,其后又有粮草供应,只要郭明渊死守不出,赤勒军在城外驻军到明年开春也打不进来。

    但樊塔还是失守了。

    不是因为赤勒军另辟蹊径,打得郭明渊措手不及,而是——

    郭明渊投敌了。

    启成帝自知自己的身体早就亏空了,一日日拖着不过是挨日子,他近些天觉得脚下绵软,渐渐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阁老愁眉不展,断言道:“李奕并未告知副将自己要去上郡三城巡视,也遣了一支人马赶往樊塔,借此掩人耳目。李奕上的是密折,内阁都不曾经手,这赤勒军怎么来得这样不偏不倚?皇上,臣以为是御前有人泄露了军机!”

    启成帝面露不满:“阁老慎言!李奕的密折只有朕阅过,难不成阁老的意思是朕将李奕的行踪送去了赤勒大营?”

    陈阁老掀袍跪地,其后的程长宴、柴桑、谭净谢致等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皇上今日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启成帝见陈阁老步履蹒跚,连下跪时身体都支撑不住地开始摇晃,他有些后悔自己语气太重,有心想去扶起阁老,但自己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得示意身后侍立的掌印太监高洪去搀扶。

    “先生坐吧,先生年逾七旬,朕早说过先生不必动辄跪拜的。”

    陈阁老让而不坐,他沉吟片刻:“赤勒军开春的时候就攻过樊塔,李奕彼时要募集士兵,但沧州经十年前那一难,能征来的士兵实在有限。李奕帐下原先有十万军将,散在沧州西北各城,又募来四万新兵,但大是江、青、渝三州儿郎,没经过沙场厮杀,恐怕尚且不堪用。”

    按照李奕急报上所说,郭明渊带着三万将士投了赤勒,另有两万士卒宁死不降,拼命厮杀着退回离赤勒最近的夷丘城去。

    这么算下来,李奕手里只有不到十一万的兵将了。

    谢致扫过启成帝面前的桌案,见上面还搁着两封已经拆阅的折子,右手边的那折子的一角,隐约露出一抹模糊的红色。

    樊塔告破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连他和谭净都来了。

    谢致快速扫过桌案,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

    江逐不在这里。

    裴玉前脚刚进大牢,紧接着郭明渊就带着士兵投敌,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江逐竟然没有前来议事。

    谢致垂眸望着脚尖,前线的兵将不够,就算眼下立刻招兵买马,那也是要时间的,沧州那边是火烧眉毛,根本等不起。

    而且那些征来的兵将没受过军营里的磨炼,刀枪拿不稳,如何打得了身经百战的赤勒军?

    青州的守备军倒是尚且驻守在瑄京东北,可他们是要往朔州去的,今秋朔州也起了战火,不止李奕一个人有军情告急。

    再者,若是真的招兵买马,也要银子,国库里虽说比年前充盈许多,但那是殿下在江州刻意留下,交由阁老去整顿盐道漕运的。

    若是想不费国库里的银饷,又能支撑前线的战事,那就只有——

    谢致心中暗叫不好,他转头去看谭净,见谭净额间青筋暴起,紧紧攥着双拳,眼底通红,极力忍耐着悲愤的情绪。

    沧州是谭净的故乡。

    战火重燃,这是谭净此生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但谢致现下顾不得这些,他低声问谭净:“你从哪里来?”

    谭净黯声道:“公主府。”

    谢致急问:“殿下在何处?”

    “我来时,有内监传召殿下和淮王进宫,殿下此时该入了皇城。”

    启成帝忽然道:“谭净谢致。”

    谭净谢致并肩出列,启成帝望向阁老,缓声道:“此时招募军马已然是来不及的,朕有意遣锦衣卫去沧州,锦衣卫零零总总,现在册有两万之数,又比征来的新兵堪用,阁老意下如何?”

    锦衣卫在先帝时,就曾数次跟随先帝奔赴沙场,只是启成帝文治武功都不过平平,锦衣卫就随着只负责瑄京的巡防,渐渐把随驾征战的职差给搁置了。

    陈阁老斟酌片刻:“皇上圣明,锦衣卫这半年来屡建新功,重整名册,脱胎换骨,原也担得起征战的旨意,不过先帝在时,锦衣卫届时随侍御驾,尚且没有过单遣锦衣卫征战的先例。”

    启成帝的身体定然是不可能御驾亲征的。

    若是启成帝不去,宫内外难免对启成帝圣体康健与否多有猜测,外有强敌,如果内再生猜忌,内忧外患,必生动荡。

    陈阁老道:“皇上无法率兵出征,不如使渝王殿下带领锦衣卫前往沧州,一可成就王爷贤孝美名,二可安天下民心。”

    启成帝却说:“渝王昨日酒后纵马,不慎坠落马背,现下连床都下不了,如何领兵出征?”

    谢致眉心一跳,他骤然回首,江琅带着江让立在御书房外叩首。

    启成帝招手让二人进来,江琅已经知道了樊塔失守的消息,若要遣兵出战,锦衣卫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卸了锦衣卫的权,父皇此时将她找来又是何意?

    启成帝翻着面前的折子,若有所思道:“朕不曾想,到垂暮之年,膝下竟无子尽孝。虽说废永王好大喜功,奢靡骄纵,但若有放儿在,朕何以为此烦忧?阿琅,你道是也不是?”

    江琅不卑不亢,叩首道:“废永王苛待士卒,唯利是图,骄奢淫逸,胸无城府,若他在,只怕只会给父皇徒增事端。”

    启成帝撂下折子,冷哼一声:“若依你说,是朕教子无方,才让你们一个个不堪托付,如今沧州战事告急,你与江逐竟然无一人可为国效力,这尽是朕的过错了?”

    江琅眉心一皱,叩拜道:“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

    御书房里的所有人都不明所有,不清楚为什么启成帝突然开始对明昭公主发难?

    这征战四方原本就是儿郎们去做的事情,启成帝话里话外,怎么尽把明昭公主往沧州推?

    “皇室子孙凋敝,实乃国朝之难啊!”

    高洪乜斜着眼,不动声色地观着局面。

    启成帝忽然叹了口气,他望向陈阁老,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果断地开口:“此往沧州去,不止是要支援李奕,今冬沧州的军饷,裴玉在入狱前已经筹备妥当,朕有意让驸马都尉陈盛钧同兵部给事中胡伯阳,连同裴眺裴玉一同前往沧州,陈盛钧统率锦衣卫兼押送粮草,不知诸卿可有异议?”

    陈阁老大惊失色,屈膝要跪,高洪却拉住了他的手臂,笑容谄媚:“阁老,皇上有旨,不许阁老跪了,阁老难不成是要抗旨吗?”

    陈阁老声音颤抖,不可置信道:“皇上!我朝驸马都尉素来无实权,我这孙儿常年浪荡在外,少以约束管教,恐不堪重任,实在不能去沧州担押送粮草,驰援樊塔之任啊!”

    江琅凝视着桌上那折子,折子平摊在桌上,右手边那有红色血印的折子,有半截垂落在桌边,江琅定睛看过去,那似乎是裴玉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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