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折谋 > 锦衣
    裴玉和江逐端坐在公主府的会客厅上,通传的人已经去了好一会儿,裴玉拨着茶碗,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江逐走到裴玉身旁,见四下无人,才悄声问:“姜钦说皇姐在福瑞巷昏倒的,她怎么会在那?”

    裴玉倒不意外这个:“想必刚从熙阳回来,不过明昭公主一向爱惜身体,在江州调理得也见些成效,怎么会无缘无故昏倒呢?”

    姜钦支支吾吾的,没说江琅是为什么昏倒的,裴玉听他和秦榜说话的时候,听到了什么“急火攻心,气虚所致”之类的话。

    裴玉撑着下颌,这就奇了。

    多少大风大浪江琅都见过了,她的心早就炼的刀枪不入了,哪里来的急火攻心之说?

    二人正低语着,外头迎面来了一个人,不是刚才进去通传的那位,而是新任锦衣卫千户,秦榜。

    秦榜恭敬地行礼:“王爷,裴大人,殿下旧疾复发,眼下是见不了二位贵客了。殿下让我传话来,多谢二位贵客的挂念,等她好些了,再去裴府和王府拜访。”

    江逐抬手将秦榜扶起来,笑道:“何来的旧疾,竟这样厉害,我们倒从来没听说过。”

    秦榜后退一步:“殿下昔日入刑部大牢,废永王示意刑部侍郎滥用私刑,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么?往近了说,还有临川城外被刺杀的事儿,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新伤旧疾撞到一起了,可不就厉害了?”

    裴玉听秦榜意有所指,他拉住江逐,笑着摇摇头,道:“原先你们锦衣卫里以谭伯清和谢致为领头,我同守真交情甚笃,也喜爱他的为人,竟不知秦千户也有这样的口齿,裴某真真是刮目相看。”

    秦榜根本不接裴玉的茬,疏离道:“裴侍郎谬赞。秦榜还有公务在身,若没有旁的事,先行告退。”

    江逐点点头,秦榜转身要走,裴玉却叫住他,似笑非笑道:“秦千户,你们谢镇抚使呢?我总说要设宴请他,总没寻到机会,今日怎么不见他?”

    秦榜没有停顿,滴水不漏道:“是吗?裴侍郎怕是没留意吧?方才镇抚使刚走,去锦衣卫衙门了,裴侍郎没遇到他吗?”

    裴玉付之一笑:“那大抵是我没留意,千户慢走,不送。”

    秦榜离开后,裴玉去江让那里转了一圈,问了些功课,就和江逐一起离开公主府了。

    二人共乘一辆马车,江逐问:“你不信秦榜说的话?”

    “锦衣卫衙门里有谭伯清撑着,哪用的着谢致?他若在公主府上,就不会离开,这次明昭公主忽然昏倒,或许和谢致有关。”

    江逐反问道:“可你不是前两日还说谢致用心良苦,处处为皇姐铺路吗?皇姐若是急火攻心,谢致能做了什么事,何至于此?”

    裴玉摇摇头,他也在为此事疑虑。

    依他对江琅和谢致的了解,这两个人是绝对信任彼此,任谁都挑不开嫌隙的,怎么忽然明昭公主病倒,谢致都不来府上看望了呢?

    前些日子,虞士渊的案子审理完毕,启成帝将谢致和虞萱传去御前,当着阁老的面,问他们二人今后的打算。

    启成帝翻着阁老递上来的折子,不禁重新审视谢致:“你在启成十七年中过举人,但次年的春闱没来?”

    谢致道:“是,次年家父遭奸佞陷害,臣死里逃生,但无缘再赴春闱。”

    启成帝和陈阁老对视一眼,他放下折子,欣赏地望着谢致:“听说永王原先一意孤行的时候,是你一直劝阻着,为此还挨了军杖,受了冷落?”

    “是。”

    启成帝沉思片刻,徐徐开口:“朕问过明昭公主和谭净,你在锦衣卫恪尽职守,跟着永王的时候也秉持忠君之志,虞士渊教子有方啊,若你赴春闱,纵使不说魁首,也必定榜上有名。朕有意赏你个一官半职的,裴玉在户部大有作为,现如今刑部还缺个郎中,朕差你去补缺,你道如何?”

    谢致毫不犹豫,叩首道:“臣不愿。”

    陈阁老诧异地看向他,连启成帝脸色都变了:“怎么?嫌郎中官小?正经八百的朝廷官职,这可比你在锦衣卫有前程。”

    谢致坚定地说道:“在其位,谋其事。臣为锦衣卫千户,为君分忧是职责所在,劝谏永王,协助公主更不敢邀功请赏。裴侍郎科考入仕也是在给事中的位置上历练过几年,又调任礼部后才有户部郎中的职衔,谢致并未赴科场,不敢逾矩入仕。”

    陈阁老赞许地点头:“此言不错,皇上,若贸然将谢致调去刑部,怕是难以服众。”

    启成帝想了想:“你父亲含冤而终,往重了说,朝廷是亏欠你们家的,朕若放着忠臣之后不管不问,说出去也损朝廷的声誉。”

    谢致道:“明昭公主优待锦衣卫上下,臣多蒙恩宠,不胜感激。臣妹也被公主认作义妹,殊荣至此,谢致不敢再求旁的,唯愿皇上准谢致留在锦衣卫,以报天恩。”

    “阿琅她——”

    启成帝咳了一阵,又缓了缓,“她一向心思细,诸事妥帖周全的。锦衣卫赈灾有功,不失天家颜面,有功则当赏,既然你想留在锦衣卫,朕已经晋谭净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往后北镇抚就由你来接任吧。”

    江逐当时听完这个消息,只觉得谢致是在为自己的仕途做打算。

    虽然同为四品,刑部郎中的实权哪里比得上北镇抚?

    但裴玉说,谢致此举,是在为明昭公主铺后路。

    谭净成了指挥使,但同样的,北镇抚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诏狱无人掌管,况且北镇抚有越级直奏权,启成帝必然不会让北镇抚空缺着。

    启成帝识人不清,从前锦衣卫的严陵等人让锦衣卫成了纨绔子弟挂职混日子的地方,再兼启成帝这几年总是病着,手底下能用的人寥寥无几。

    那么锦衣卫北镇抚的官职,最可能落到江逐手下人身上。

    这样一来,江琅就在接二连三的架空中,直接丢了锦衣卫里的实权。

    只有谢致占着锦衣卫北镇抚的位置,不论旁的人怎么换,他和谭伯清都能牢牢将锦衣卫拢在江琅这一边,让江琅不至于势单力薄,无可依仗。

    江逐听完,愁眉不展:“不如杀了谢致,以绝后患。”

    裴玉却又不同的看法:“锦衣卫在明昭公主的整顿后,上下一心,现在强塞人进去也难掌大局,再者,谢致若不在锦衣卫,就会入朝。他这样的人入朝,那就不会只在一个四品的位置上了,就让他先高兴两日。”

    裴玉掀开轿帘,往外看,马车正从永王府前过,恢弘阔气的匾额被摘去,门前的石狮子上都落了几层灰。

    此一时,彼一时。

    江放处处都不如江琅,但是有一点,是江琅永远都没有的。

    他是皇子,若有圣旨,他即位是名正言顺。

    但江琅不是。

    裴玉沉默地放下轿帘,半晌才黯然说道:“明昭公主十七了。”

    按着本朝的先例,公主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会定亲,十七岁的江琅再拖也拖不了很久,她该议亲出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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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琅回京三日后,熙阳传来消息,废永王在熙阳绝食而亡,依着皇上的意思,仍旧按亲王的仪制为他发丧入殓。

    素珠侍奉在侧,她眼看着江琅消瘦一圈,每日送来的膳食不怎么用,连药有时都不喝了。

    江琅照旧听着谭净进来回话,注意着瑄京城和皇城的动向,若谭净不来,她就坐在廊前,手里捧着一本书,但一下午那书也没翻一页。

    让素珠觉得最不对劲的是,自从殿下从熙阳回来,谢镇抚使就一次都没来过公主府。

    谭净他们想劝又不敢劝,只旁敲侧击地提了一句谢致在御前的选择,他弃了郎中的官职,选择留在了锦衣卫。

    江琅听罢后,良久都没说话,半晌只转过身,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把所有人都遣退出去,谁也不见,把自己在房里关了整整一天。

    傍晚素珠给她送药的时候,搁着窗子远远看见江琅站在陈列古玩的架子边,她手里捧着一个琉璃灯盏,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素珠进去叫她的时候,放下灯盏的动作都显得僵硬。

    “殿下,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用些吧。”

    江琅静静摇摇头,她没动素珠带来的膳食,径直端起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麻木般把药一饮而尽。

    药一如既往地苦涩,难以入口,江琅往日喝完药总爱抱怨两句,再去寻两本史书消遣时间,但这次,她搁下药碗就打算回榻上躺着,可她余光一扫,看到了桌角上搁着一碟子熟悉的蜜饯。

    喉间苦涩的滋味翻倍地涌上来。

    江琅小心地拾起一颗蜜饯,她眼睛发热,蜜饯拿在手里,熟悉的滋味却仿佛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黄昏迟暮的昏暗光线压了满室,像极了在临川的每个傍晚,谢致不管多忙,都会想方设法地赶回来,卸下满身疲惫,安安静静地陪她用完晚膳。

    江琅迟迟地将蜜饯放回去,执拗地走到架子边,拿起那琉璃灯盏,沉默地立着。

    “殿下?”素珠端起那蜜饯,小心地唤了一声。

    江琅问道:“他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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