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折谋 > 要挟
    江琅和江让闻言皆是一愣,江琅收起信纸,隔着一扇竹窗,静静听着外间的动静。

    谢致掂了掂钱袋子:“那可真是遗憾。我这些日子都惦记着那字画呢,这不,领了俸禄就来了,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凌乱不堪的书斋,像是被山里蛮横的土匪给抢了一般,谢致搁下茶碗,盯着许知谦瞧了会儿,忽然笑道:“许掌柜,这字画不是被人抢了去吧?”

    许知谦哂笑道:“哪能呢?看公子这话说的,天子脚下,谁敢当街明抢呢?真是被人买走了,公子若喜欢,我这里还剩下些旁的,公子挑挑?”

    谢致兴致恹恹的:“罢了,都是旁人挑剩下的,字画这种东西还是要凭眼缘。书斋怎么突然要关门了呢?”

    许知谦笑道:“一家老小都在青州,铺面小,又混不出个名堂,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趁着手里还剩些闲钱,回去做个小本生意,也能一家团聚。”

    江琅仔细听着外间的动静,谢致跟着笑了一声,他像是站起身,在书斋里转了一圈,又问:“当真不是被人抢了?这阵仗可不像是拆的,瞧着像是被砸的。”

    许知谦肯定地说:“谢公子怎么老往那儿想呢?若是被砸了店,我能不去报官吗?公子多虑了。”

    谢致缓缓笑道:“跟许掌柜也算旧相识了,近日在锦衣卫谋了个差事,还算能说得上两句话,若是掌柜的有什么冤屈,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许知谦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谢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对谢致近日的行径略有耳闻,踩着明昭公主讨好永王,又不知怎么混进了锦衣卫。

    这店铺就是他主子永王砸的,他又跑到这里来伸张正义?

    许知谦忍下狐疑,拱手贺喜:“那要恭贺谢公子啊,锦衣卫可是个体面衙门,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呢。”

    “主子们抬爱,一时运气好罢了,没什么值得说嘴的。”

    谢致挑了一圈,没在这一堆残卷古书中挑出什么喜欢的,他目光悠然地落回许知谦身上,又像是瞥见什么东西,突然来了兴致。

    他走到角落,拾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扇子:“字画古籍没有中意的,这扇子我倒是喜欢。”

    许知谦走过去,笑了两声:“谢公子,这扇子是我自己做的,只做消遣,不卖的。”

    谢致惋惜地拂去扇柄上的灰尘:“可惜了,和许掌柜也算相识一场,如今你要走了,原想留个什么东西做个念想的。”

    “若是公子喜欢,不提什么卖不卖的,扇子就送给公子了。来日公子飞黄腾达,能提点一二,那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谢致却叹口气,把扇子塞回许知谦怀里:“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许掌柜心爱之物,不好强留。眼见着到晌午了,不如我让人送些酒菜来,权当给许掌柜践行了。”

    许知谦迟疑片刻,江琅还在内间,他不好冒冒失失答应下来,但谢致此次前来意图不明,又在锦衣卫挂着职,他也不好一口回绝。

    正踌躇着该怎么回答谢致的时候,原先传话的伙计又从内间出来:“掌柜的,厨房已经备好饭菜了,您看是”

    谢致挑眉笑了笑,静静望着许知谦。

    许知谦被他盯得后背生出冷汗,面上撑着笑意:“哪能让谢公子破费呢?如若公子不嫌弃,挪步内院,在下让人再添些好酒好菜,咱们把酒言欢岂不畅快?”

    谢致展臂揽住许知谦的肩膀:“那恭敬不如从命。许兄不必费心,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备上一壶好酒也就够了。”

    他手臂随意地搭在许知谦肩头,明明也没用什么力,许知谦听着在耳边炸开的笑意,愣是觉得头皮炸麻,肩头跟压了千斤重的催命刀似的。

    他连忙让人摆席,又吩咐着伙计去酒楼点了几道下酒菜,满心忐忑地跟谢致对坐着,两人酒盏相碰,但席间一句话都没有。

    初春时节,日头落在人身上暖暖的,而江琅就靠在窗边的日光下,手心倒是出了一层汗,但指尖仍旧是冰冰凉凉的。

    而屏风之外,谢致几杯酒喝下去,倒是觉得身上热起来,他挽起袖子,望着满是看似从容的许知谦,举起酒杯:“许兄是青州人?”

    许知谦举杯相对:“祖籍在青州,原先跟着舅舅来瑄京做生意,眼瞧着天子脚下繁华鼎盛,就想着开间书斋。这不,没半年的光景就不行了。”

    谢致微抿一口酒:“是吗?我看许兄对瑄京的各种门道都熟悉,还以为许兄生在瑄京呢。”

    许知谦冷汗刚消,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汗毛倒立。

    他只当谢致今日前来,是想刺探什么消息,又或是还想拿殿下做文章,把殿下当成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看这话里有话的意思,竟是奔着他来的?

    许知谦到底也不是庸碌之辈,他抬眼正撞上谢致的目光,旋即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做生意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能长久,谢公子若是在瑄京待上几年,慢慢也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这瑄京城跟旁的地方可不一样,有人看他是纸醉金迷销魂窟,有人看他是杀机四伏死斗场。不过许兄往后就不用这迷局里兜圈子了,青州是个好去处啊。”

    谢致顿了顿,他手指不经意般敲着桌面:“生意场上难免与人磕碰冲突,不过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谁会追到千里之外,揪着许兄你不放呢?”

    许知谦转眸看向他,他几乎能断定谢致知道些他的过往,可谢致没挑明,许知谦就顺着话往下说。

    “正是这个道理,谢公子虽小我几岁,见事却比我明白有盘算,许某自愧不如。”

    谢致放下酒杯,懒懒地伸展着手臂,他动作缓慢地放下自己卷起的袖子:“多谢许兄盛情款待,时候不早,我后半天还要当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许知谦正盼着他快点走,闻言忙起身要送客,谢致却猛地一转身,许知谦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还是谢致稳稳扶住他。

    他们两人离得近,可谢致却像是故意一样,提高了声音说:“不过许兄走之前,还是把瑄京的恩怨料理干净为好。说不准就有那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肯相饶呢?”

    “毕竟,放虎归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说对吗,许兄?”

    谢致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他说完,颇有深意地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提步往外走去。

    许知谦在原地愣了片刻,谢致刚一走出去,屏风后就有一道清瘦的身影绕出来,同许知谦低语了几句。

    谢致穿过书斋正堂,干净的皂靴踩在满地的破纸和木屑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微风穿堂而过,地上的废纸翻卷而起。谢致还没走出大门,身后的许知谦急忙追来:“谢公子,请留步!”

    阳光被门框遮挡,四四方方地投射在地上,谢致一脚迈入明亮,他驻足回头:“许兄还有事?”

    “我刚才想起,家中还有两把竹扇,前不久刚做出来。若是谢公子不嫌,今日不当值的时候可以去寒舍一叙。”

    谢致弯唇笑道:“难为许兄费心,那戌时我定到贵寓拜访。”

    谢致没再多留,他出门后翻身上马,直奔锦衣卫衙门的方向去了。

    许知谦战战兢兢地返回内间,江琅正给江让盛了一碗热汤,自己却没吃几口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许知谦小声询问:“殿下让我把谢致叫到家里去,这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请殿下明示。”

    江琅没回答,而是偏头告诉江让:“你先吃饭,姑姑去去就回,晚些时候再带你去逛。”

    江琅说完起身,径直往后院去。

    许知谦见状忙跟上来,后院有不少堆积的古籍字画,更有几位文士,都和他一样,是危难之中得江琅救济,才有容身之地的。

    几名文士一见二人进来,慌忙起身向江琅行礼,江琅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这些日子诸位先生受委屈了,本宫要给先生们道个不是。”

    文士们连连摇头:“若不是殿下,咱们恐怕早就流落街头,哪能有如今这安稳日子?”

    江琅仍旧朝许知谦和文士们施了一礼:“还要辛苦先生们,今天就启程,日落之前离开瑄京。”

    许知谦微微惊讶:“可殿下不是让我”

    江琅从许知谦手中抽过那柄扇子,缓缓展开,看这上面龙飞凤舞的书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去见他讨不到什么好处。”

    “瑄京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夜长梦多,你们今日就走,旁的不要管,只按照我说的去青州,把闲鹤斋开起来。”

    文士们齐齐地应了一声,弯身揖礼:“此次一别,万望殿下保重。”

    江琅还礼道:“先生们为我舍命奔波,江琅无以为报,来日必有重谢。愿先生们此去一帆风顺,旧案终会昭雪,万望诸位珍重。来日方长,终有在瑄京重逢的那天。”

    文士们闻言落泪,他们以许知谦为首,多是被皇室贵胄欺压,有冤难诉,在命悬一线之时得江琅相救,在殿下的庇护下得以保全。

    此去山高路远,他们依依惜别,同江琅话别许久才散。

    许知谦将江琅和江让送至外堂,想想还是不放心,忍不住追问道:“殿下,那谢致见不到人,岂肯罢休?”

    “先生放心,今晚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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