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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琅眼皮微抬:“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

    谢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不如说些殿下明白的。若殿下此次不能脱罪,或许公主的身份能保全殿下一条命,但公主府上下奴仆,还有府上收留的那些落魄文士,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命数了吧。”

    “有个叫许知谦的,似乎身上还背着罪名——”

    江琅垂着眸,心跳得飞快,她神色毫无波澜,握紧手中匕首,抬眸和谢致对视半晌。

    “殿下倒是说说看,若我能救你出去,该如何谢我。”

    一阵刺骨的寒风顺着窗子的缝隙漏进来,江琅猛地咳起来。

    她咳出的都是血,谢致瞧她伤成这样,伸手想探去她后背帮她顺气,却被江琅挡开。

    “你是什么人?”她捏紧拳把咳意都忍回去,说话声音微颤。

    “能救殿下的人。”谢致斩钉截铁地说。

    江琅注视他半晌,垂眸低笑两声,再抬头时,恐惧胆怯的神色一扫而空。

    她定定地望着谢致,唇角扬起讥讽:“就凭你?永王府上无名谋士,你凭什么?”

    永王府谋士众多,得永王青眼的那几个江琅都见过,可眼前的这位,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谢致倒也不恼,他还撑着下颌认真想了想,最后摇头笑起来。

    “笑什么?”

    “笑我多虑了。殿下现在身陷囹圄,不信我,还能怎么样呢?”

    江琅偏头闭上眼,没再看他,显然一副逐客的姿态。

    谢致收起玩笑神色,叹了口气,声音倏地放缓。

    “公主府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你,你不想活着出去吗?”

    “殿下的生路不在永王手中,更无关渝王,而在眼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是一个道理。殿下或许想不到,往往给人以致命一击的,正是渺小卑微的蝼蚁。”

    “你想要什么?”江琅凝望他,艰难地开口。

    “来日殿下自会知晓,我要走了,殿下可想清楚了吗?”

    江琅垂手坐在干草堆上,沉默地注视着谢致,没做声。

    谢致像是觉得遗憾,笑着轻叹一口气,收起瓷瓶,转身离去。

    清凉的月色衬着瑄京街道两旁的积雪,雪风凌冽,谢致透过窗子,仰头瞧着白茫茫的苍穹。

    冷风从窗子的缝隙中钻进来,将他的手吹得冰冷僵硬,但他步子放得很慢,指尖摩挲着,仿佛残留着汤匙上的余温。

    “谢致?”

    他还没走远,回过头,看到江琅双手紧握着牢房的木栅栏,阴暗牢房中,昏光点燃起的她眼中的决然。

    江琅手上的血迹渗透木头,望着他静了半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孤注一掷般,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出去,活着出去。”

    谢致置之一笑,不予回应,提灯转身离开。

    大牢的夜里凄寒阴冷,江琅单薄的衣衫难以御寒。

    她身上有伤,受了冷,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发着热,到了夜里,半昏半醒地阖着双目,喉间干涩如火烧。

    江琅来的第十日,头一回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她做了一场梦,梦境缥缈遥远。

    残颓的朱墙内,破窗漏着风雨。

    江琅瘦小的身躯跪在塌前,榻上的女子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瘦削如柴,可依稀能从她眉眼间窥见绰约的风姿。

    这曾是位名动江淮的姑娘。

    小江琅眉眼和她生得十足十的像,眼角一颗红痣,只是冷宫的残羹剩饭让她比同龄人瘦小不少,显得面黄肌瘦,此刻更是哭成泪人。

    任谁见了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是国朝唯一的公主。

    一生下来就进了冷宫的公主。

    榻上人紧紧攥着江琅的手,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却执拗地不肯闭上眼睛。

    小江琅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去端一碗热茶来给母亲,但她个子不高,踮着脚也够不到高台上灰暗破旧的茶壶。

    房内母亲的声音如风中残烛,她已到弥留之际,瞳孔涣散,双眼浑浊不清,手高高地举起来,僵硬地指着一个方向,呢喃不清。

    “回江州。”

    声音戛然而止,高举的枯手毫无征兆地砸在幼时的江琅肩头。

    江琅她猛地一颤,骤然从梦中惊醒,这一动,牵扯地她浑身鞭伤如撕裂般痛。

    正值拂晓时分,天刚蒙蒙亮,几片雪花顺着窗子的缝隙,飘落在牢房的枯草上。

    江琅被灌进来的寒风冷醒,搓着自己的手臂往墙角缩。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她袖中藏着一把匕首,这是谢致临走前留给她的。

    江琅还记得谢致捧起她的手指,惋惜地看着她溃烂的十指,他把匕首轻轻放在她掌心,望着她的神色意味不明,眉梢噙着笑意。

    “风雪扑朔,危机四伏。初次相见,这把匕首就给殿下防身,也算是在下聊表诚心。”

    雪风呼啸,清冷的曦光在刀锋上迸发杀意,江琅耳边不停盘旋谢致的那一番话。

    她府上私藏文士的事情,连永王江放都没察觉,谢致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永王府上的谋士,却隐瞒这个消息,反而来和她谈条件?

    谢致——

    江琅心中默念他的名字,他如此铤而走险,来此处说要救她离开,究竟是有什么企图?

    走廊上再次响起错综的脚步声,江琅登时警惕凝神,不一会儿,刑部侍郎满脸惶恐地出现在牢门前,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就是他给江琅上的刑罚。

    不过此刻他完全没了前些日的嚣张气焰,看到江琅就双腿发软,往牢房里走了两步,“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江琅攥着匕首,心紧绷成一线,仍露出茫然的神色,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刑部侍郎声音里夹了哭腔,颤声道:“启禀殿下彭城案已经查清,系知县彭化无故滋事,皇上有旨将明昭公主护送回府,不得有失。”

    ---

    外头还下着雪,天色白茫茫的一片。

    江琅刚踏出刑部大门,就瞧见冰天雪地里杵在一抹张扬的红。

    “三妹妹。”永王江放环臂嗤笑,“别来无恙?”

    公主府的人早就等在外面,见江琅出来慌忙来撑起伞,给她披上厚重的斗篷。

    脚下积雪绵软,雪风刮在面上如刀割。

    江琅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只见江放身边撑伞的人立得端正,模样熟悉,正和江琅对视一眼,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江琅垂眸:“劳烦二哥记挂。妹妹在大牢里过些日子没什么,只是万不可让兄长蒙冤。”

    “自然。不过有些事在你身上是灭顶之灾,放在本王这里却无足轻重。本王与裴家婚期将近,父皇近日心里牵挂着本王的婚事,怕是不怎么记得你了。三妹妹,大难不死啊,可别忘了入宫去向父皇谢恩。”

    江琅身上的伤口被冷风一催,针刺般的疼痛难忍,颔首施礼后,抬步要走,江放展臂挡住她的去路:“雪天路滑,不如我让人送三妹一程。”

    “不必……”

    江琅话还没说完,给江放撑伞之人就几步上前,挤开她身边服侍的侍女,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请。”

    熟悉的声音清亮温和。

    谢致握着江琅的手腕,带着她徐徐前行。

    江琅满身都是伤,在冰天雪地里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站都站不稳,更不用提在雪地里走路。

    可谢致的手格外有力,像是万年不化的冰石般稳稳托住她,又或者说,牢牢地钳制住她。

    漫天飞雪飘落在江琅发端,有的落在她指尖,烈风一吹,她冷得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把手指蜷回掌心。

    “你既然是永王身边的人,该明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谢致若无其事地扶着她下台阶,他垂着头,声音极低,在风里被摧的破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楚:“我是殿下的人,殿下刚出大狱,怎么就翻脸不认账呢?”

    江琅意味深长地睨向他,一声没吭。

    她瞧着谢致眼睫微垂,一双眸子如同藏在雾里,笑容不及眼底。

    “我给殿下备了一份大礼,下次再见时,殿下可不要忘了我。”

    江放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公主府的人尚未来得及上前,就看谢致动作一滞——

    江琅膝窝骤痛,整个人顺着台阶跌落下去。

    江放朗声大笑,负手离去,公主府众人手忙脚乱地围上来。

    江琅满身满脸的雪,狼狈不堪,她目光穿梭过人群,落在垂手而立的谢致身上。

    他站在高阶之上,笑容可掬地瞧着她,不等她被一众人簇拥着离开,他就转身消失在风雪里。

    公主府里早就备好驱寒的姜汤热水,素珠服侍着江琅换下湿冷血腥的囚衣,看着她满身纵横交错的伤,心疼地直掉眼泪。

    江琅抬手给素珠擦掉眼泪,笑道:“哭什么?府里都好吗?”

    素珠放下手里的伤药,神色不知喜忧:“也好,也不好。”

    “这从何说起?”

    “殿下,小淮王方才被送来咱们府上了。”

    江琅眼底一亮,小淮王是她庶长兄唯一的儿子。

    她幼年在冷宫长大,母亲过世后,淮王夫妇一直对她多有照料。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淮王夫妇南下回京的路上沉了船,只留下当时六岁的江让独守淮王府。

    “可小王爷他他中了毒!”

    房内垂着重重帷幕,屋子里烧着炭火,窗户留了一条缝隙,冷风顺着往房内灌。

    江琅骤然想起谢致在雪地里的耳语,顿觉遍体生寒。

    素珠看江琅神色骤变,忙说:“殿下别急,小王爷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现在还没醒,太医都在那里守着。”

    江琅急追问道:“怎么回事?”

    “殿下入狱后,永王就找借口把小王爷带到府上。谁料没几日,小王爷就在永王府中了毒,险些命都没了。小王爷是淮王唯一的子嗣,朝臣们都看着呢,皇上斥责了永王,又把小王爷送到咱们公主府,往后交由殿下照看。”

    素珠服侍江琅用完药,江琅沉思片刻,才问:“今日江放身边撑伞的人,你可认得吗?”

    “是那个谢致!”

    素珠气不打一处来,“一直跟在高重身边,原先听说过几次,一心巴结着高重想在永王跟前露脸。”

    江琅眉心一紧:“巴结高重?”

    高重是锦衣卫千户,武艺高强,深得永王器重,出入都带在身边。

    但这人是个贪得无厌、好大喜功的,谢致想借着高重在永王跟前立足,那是实打实找错人了。

    江琅回想起昨晚谢致的模样。

    他望人的时候眉梢眼角总勾着笑,微挑的眼角藏着几分说不尽暧昧,瞧着没棱角,疏离冷淡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骇人。

    江琅伸出十指让素珠上药,素珠轻轻吹气:“殿下临走之前只说让咱们别盯着彭城,去南郡查。可渝王和咱们的人查了十日,一个灾民都没看到。”

    “我们都急坏了,可就昨晚,渝王突然就寻到了南郡的灾民,听说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江琅含了一颗糖,压着舌根的苦:“江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手遮天、欺上瞒下,南郡的知县也是他提拔的,瞒灾不报,他难辞其咎。不过——”

    江琅额角针刺般跳痛着,她在纠缠凌乱的蛛丝马迹中驱除迷雾,企图摸清楚暗流涌动下的细微关联。

    南郡知县能把灾民藏到哪去?

    渝王这么多天都没查到,怎么昨晚突然就寻到灾民了?

    查不到,突然,证据。

    熟悉的字眼缓缓拼凑成一句熟悉的话语。

    一个无名之辈倒能有这样翻天的本事。

    江琅淡淡望向窗外,枯枝挂霜雪,等严寒过后,又是一场新生。

    房外有人前来,素珠匆匆出去,回来时满脸愁容。

    “殿下,永王又让人把咱们的书斋给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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