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康为了招待苏为的“男朋友”，做了一桌大宴。
苏为无奈说：“你做这么多菜，根本吃不完。”
苏正康说：“你难得带朋友回家，各样都吃一点，不用担心吃不完。”
饭桌上，苏正康问起吴今生的工作和二人日后的打算，这些问题都由苏为回答，她熟稔地说出一些谎言来。
饭后姚娜起身：“我去洗碗。”
吴今生也站起来，“阿姨我帮你。”
这个举动让苏正康更满意。在吴今生进入厨房的那一瞬间，苏为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
疼爱女儿的父亲，温柔得体的女婿苏家的墙上挂着苏正康画的油画，苏为小时候觉得他是画画最厉害的人，后来见识过了更多画家，苏正康的画只能算一个中规中矩。
在他的画里，缺少一个真正画家所需要的元素：勇气。。
一种敢于寻找自我，面对自我的勇气。
她已经过了会被假象蒙蔽双眼的年纪，眼前的和睦，不过是为了掩饰破碎的过去。她还记得苏正康的姐姐——一个泼辣的女人，她把自己的书包扔出这个家的时候，苏正康就在卧室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为走进厨房，“爸，你去休息吧，我和小吴洗碗。”
“你别进厨房，你跟你阿姨看综艺节目吧，你阿姨知道你给她女儿出了学费，想谢谢你，又不好意思开口。”
苏为小声说：“我不会应付这种场面，跟阿姨也不熟，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挺尴尬的，还是我来洗碗吧。”
苏为如是说，苏正康也不好非让她和姚娜单独相处。
“那交给你们了。”
苏正康离开厨房，苏为背靠在瓷砖上，双眸微眯，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吴今生。
吴今生穿着一件老式polo衫，双手带着橡胶手套低头洗碗，头发再长一点，俨然一位中年家庭妇男。
他把洗净的碗放在晾干架上，长腿向前伸去，脚尖踢了一下门，厨房门被虚掩上。
看着袖手旁观的苏为，他促狭一笑：“小吴？”
“嗯，小吴。”苏为扬着下巴，与他对视着上前。“给我一只手套。”
吴今生摘下右手的橡胶手套递给她，苏为戴上手套，拿起脏盘子冲刷。
流水哗哗，空气里弥漫着洗洁精的清香，她慢条斯理地洗着盘子，几缕头发自额头垂下，明明是个平淡场景，却有一些深刻之物正在暗中流动。
吴今生小学时就被吴芬教育着做家务，苏为洗碗这方式，用吴芬的话来说，是要得癌症的。
吴今生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双手绕到她身前，接过她手上的盘子。
“有我在，你不用干这些累活。”
“那我干什么？”
“高高在上，发号施令。”
昨夜那一场意外如果真的是意外的话，欲望洪流一旦冲破肌肤的屏障，再难收回。
他吻得她脊柱发麻，呼吸震颤。
她很清楚，这种震颤前所未有。不论是被江文东追求，还是和周柯交往的那一年半载，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她从他们身上满足了自己虚荣和被爱的欲望，满足和幸福是真正存在过的，可当浅层的欲望被满足以后，便会想要更尖锐、更强烈的刺激。
苏为总觉得，人类并不追求完美无缺，恰好相反，不论是全人类的文明，还是个体的价值实现，都在追求极端的毁灭。
从厨房出来，苏正康问他们这几天的打算。
苏为说：“我们的年假还有一段时间，想在附近转转。”
“老寨开发成5a级别的旅游景点了，年轻人都爱去，你们拿我退休证，门票能打折。”
苏为问道：“是以前你带我去写生的地方吗？”
“嗯，就是那里，当时那里啥都没有。现在开了好多咖啡店啊奶茶店的，特别热闹。”
说起这个话题，苏正康惋惜道：“你那么有灵气，没走这条路可惜了。”
姚娜搭话，“画画好有啥用？我听说艺术家村子那些年轻人都快饿死了，人家苏为学计算机，一个月挣好几万，比学美术有前途。”
苏为说：“我工资没那么夸张，刚够自己花而已。”
何况现在还是一名失业人员。
苏正康反驳：“那人活就这一辈子，也不能光为了工作挣钱。”
眼看夫妻二人要吵起来，苏为握住吴今生的手，“爸，阿姨，我和小吴该回去了。”
宾馆里禁止吸烟，他们回宾馆之前，在江边公园的码头抽烟。
苏为的烟瘾不大，一般只在压力极大喘不过气的时候抽，白芸去世后，她对香烟的需求小了很多。
她的手夹着烟，搭在栏杆上，望着黑暗的江水发呆。吴今生深吸一口烟，脸颊凹陷。
他抽的还是高中时十块钱一包的烟，不是没想过戒烟，也不是没试过更好的，而是因为对于穷困的底层人民而言，低廉的烟酒和□□是获取快乐最简单的途径。
他只是习惯了这条捷径。
“为什么要骗你爸？”
“为什么不呢？”
告诉苏正康，她甩了乘龙快婿，辞去工作，无家可归，感情生活一塌糊涂，除了获取没有实质帮助的同情，还能有什么用？
江边的夜晚湿冷，苏为抱住自己不过一瞬，吴今生的夹克披在了她身上。
她把这种廉价烟草和干冷气息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气味，粗暴地概括为吴今生的气味。
“要不然”他的手捏着烟，抖了抖，剩下的话，掩藏在江涛汹涌里。
“吴今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到。”
“你听错了。”
苏为踮脚抬手，揉了揉他刺手的发茬，“别想瞒我。”
“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昨夜二人睡了一个被窝，苏为没有料到吴今生今夜会搬出去住。
他在同一间宾馆另开了一间房，苏为坐在椅子上，趁着翻书的余裕，欣赏他收拾旅行包。
书上写道：「欲望-紧张-动作-满足-愉快-那是人类行为的过程。」
所以吴今生，你在紧张什么呢？
吴今生拉上包，“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是个对于苏为不友善的问题。回何处去？很显然，鲤城和镜水都不是她的家，连清柏在的城市也不是她的家。
“我不想当别人的八卦的对象，等谣言消停了再回去。”
“明天我就去县医院做检测，会尽快把报告发给江文东。”
“寨子的夜景应该很漂亮，晚上我们去寨子玩。”
吴今生简直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就是免费陪睡陪玩的。
“我做完检查就开车回去了。”
“为什么急着走？我以为你的工作时间很灵活。”
这和工作无关，而是因为他骨子里是个恋家的人，过去八年，没有一天是可以放松的，好像只要他一停下脚步，或者说，只要他没钱了，所有人都会弃他而去，那个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家，又会散开。
苏为见他不回答自己的话，扣下手中的书，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住他，“如果不是工作的原因非得回去，在这里跟我待几天吧，我能感觉到，你在这里是开心的。”
苏为永远有办法留住他。只不过小时候用头破血流或是下跪这种极端的方式，而现在，只需要一个轻柔的拥抱。
他试图回应她这个拥抱，手刚刚触碰她的腰，苏为松开手，离开他的怀抱，“吴今生，早点休息，晚安。”
第二天早晨八点，吴今生去疾控中心挂号检测，来做hiv初筛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新媒体武断地把艾滋病和私生活混乱画上等号，而那些非性传播感染者面临的困境，少有人关注。吴芬染上艾滋，是因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卫生条件落后，和携带者共用输血器导致，即便是今天，仍有大量这样的病人存在。
有句话说，你有没有病不重要，别人觉得你有病，你就一定是有病的。
吴今生本来没把这检测当回事，但结果要等待八至十二小时才能出来，等待让他原本松弛的心态紧绷了起来，离开疾控中心，他不放心，又去了县医院检测了一次。
从县医院出来，他去路边吃了碗牛肉粉，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包烟。
在苏为回鲤城前，他难得有这样的余裕。一闲下来，身边没有狐朋狗友，吴今生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开车去加油站加了油，在县城溜了一圈，发现整个县城就江边公园一个公共娱乐场所，他回到宾馆，把车停在宾馆停车场，步行去江边公园。
老头们聚在公园下棋，他无所事事地围观他们下棋，五点多，老头们纷纷回家吃饭。
吴今生的手机震动，是苏为的来电。
“吴今生，你在哪里？要出门了。”
“我在公园这边。”
“那我们直接在宾馆门口见。”
宾馆迎宾屏下，穿着浅橘色吊带裙的身影吸引来不少注目。美好的肩颈挂着两根细细的带子，裙摆开叉到膝部以上。
吴今生朝她的方向吹了记口哨，“别穿这样出门。”
苏为今日画了妆，眉眼着墨很淡，但口红色彩浓郁，她朝吹口哨的人走去：“我跟你在一起，怕什么。”
吴今生手臂直接拦住她，把她往宾馆的方向推去，“我怕你着凉。”
“吴今生。”
“嗯？”
“谢谢你的好意啊。”
既然性感的裙子不让穿，苏为索性换了一身运动套装，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连脖子也看不见。休闲的运动服和别出心裁的妆容，却意外促成了另一种打破常规的美，更让人移不开眼。
上车后，苏为问他：“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今天凌晨手机就能查了。”
“你别担心。”
吴今生轻笑出声，“我担心什么”说完，他顿了一下，笑意戛然而止，“你担心过我会害了你吗？”
因为他执意让自己换掉裙子这件事，苏为有些暗暗生气，说话也不带好颜色，“如果是我自己捡回家的流浪猫狗携带病菌，我不幸感染，也只能怪我自己。”
她这个人一直如此，小心翼翼避免犯错，但如果真的犯了错，也不会把过错推给别人。
吴今生看着她的侧颜，忘了开车，苏为见车子半天不动，侧头看向吴今生，“好看么？”
纵然她骨子里的冷清和邪恶很吸引人，不可否认，她的皮囊也很吸引人。高中时，她把自己隐藏在黑框眼镜和土气的衣服下面，现在没了顾虑，她大方地呈现着自己的全部。
吴今生便倒车边说，“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不土了而已。”
苏为挑起唇角，目光洞穿一切，“既然我以前又土又不好看，那天晚上在厨房，你为要什么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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