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整片森林染成了金色。
公爵站在树下,等待着船舶靠岸。
马修略有点惊讶(),但想起上次也是公爵出来找的钟明(),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公爵大人竟然来了,我们划快一点。”
他对公爵还是很尊重的。
然而另一边,冯唐看着对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握着船桨不动。马修皱眉,疑惑道:“冯?”
冯唐猛地回过神,转过视线,看向钟明。
钟明刚刚还在生闷气,在看到湖畔的伫立的身影后,很明显地一愣。冯唐盯着他的脸,视野中钟明的微表情被无限放大,他看到青年抿住嘴角,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接着垂下了眼帘。
冯唐看见他眼尾的一抹薄红。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船桨的双手曝出青筋。
马修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神情,吓了一跳,眉头紧紧皱起,心想这祖宗又在发什么疯?
虽然冯唐以前也挺疯的(特别是面对玩家的时候),但也没有现在这么喜怒无常。
钟明不受外界干扰,自顾自地把脸埋在围巾里。
过了好一会儿,冯唐的手才缓缓松开,再次开始划船。
小舟缓慢地靠近湖畔。
随着距离的拉近,男人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他表情柔和,唇角牵出一点笑纹,虽然微笑的弧度不大,黑色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水波在湖面上划开,船只的尖头碰到铺满落叶的湖畔,小船停了下来。
马修率先下船,朝男人颔首:“公爵大人。”
“嗯。”公爵淡淡道:“今天麻烦你了。”
马修退到一边。看着公爵上前几步,朝正往船下走的钟明伸出手。
他不是伸出一只手,而是两条手臂都伸出去,手掌向上。
姿势有点像是对小朋友说’没关系,跳下来我接住你’的家长。
钟明见状,略微一顿。看了公爵一眼。
接着,马修看见他缓缓伸双手,放在了男人摊开的手心上。公爵立刻握住他的手,将钟明牵下船。
钟明的脚踩在厚厚的枯树叶上,发出一点清脆的窸窣声,
“玩得开心吗?”
公爵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略微俯身,带着薄茧的手掌将他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他温柔地问:“怎么手这么凉?冷不冷?”
钟明看着男人侧颊微微陷下的酒窝,恍惚了一瞬。内心的某一处突然微微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期待有这样一个人在门口等待着他回家,从远处就开始一连声叫他的名字。看到他脸上便浮现微笑。
钟明察觉到自己的动摇,抿了抿唇:“……我不冷。”
“是吗。”
公爵道,却依旧握着他的手。
马修看着两人,见片刻后,公爵松开了钟明的手,后者立刻将手
()背到了身后。公爵看见他的动作,笑了笑,右颊上的酒窝完全显现了起来。
马修感到一丝怪异。他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灵感,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发现冯唐将船桨摔在地上,神情怒不可遏。突然大步朝公爵的方向走去:“你他妈——”
马修震惊地看着冯唐停在离公爵两步远的地方,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像只被激怒的野兽,看了惊讶的钟明一眼,接着视线回到公爵脸上,像是忍耐到了极点,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你跟他,嗯?”
公爵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冯唐,而是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
冯唐见他将那副柔软的毛织手套戴在钟明手上,在极度的愤怒下,脸颊克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他盯着公爵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
公爵将两只手套都给钟明戴好,才抬起头,看向冯唐:
“什么?”
冯唐看着公爵平静到不露丝毫破绽的脸,瞪大了眼睛,被气得想发笑:
“我靠。”他抬起手扶住额角:“你他的不要脸是吧。”
钟明听着他粗鲁的用词,皱起眉头。不知道冯唐怎么又突然发疯。
接着,公爵转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钟明听到男人平静的声音:“要发疯到别的地方去发。”
公爵背对着他。钟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见冯唐神情一滞,周身的气氛骤然从气愤变为警惕,他宽阔的肩膀略微内扣,整个身体前倾,像是野兽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敌人时摆出的防御姿势。
公爵却依旧挺拔地站着,甚至声音里都听不出什么愤怒的成分:“如果你记得约定,就该知道不在他面前乱说话。”
他语气淡然。钟明脑中却下意识地接上了什么『要不就拔了你的舌头』等类似的影视剧台词。
闻言,冯唐一顿,接着看向钟明。
钟明由此确认了,公爵话里的’他’指的是自己。
有什么话不能在他面前说?不管是什么话,冯唐显然把他们咽了回去。他直起身,浓眉压着眼睛,神情依旧充满敌意。但公爵似乎无意再跟他对话,他转过身,抬手轻轻拢住钟明的肩:
“走吧。”
钟明被他带着,转过身。依旧感觉身后冯唐强烈的视线粘在自己背上。
他们转身走入森林,将马修与冯唐扔在脑后。
季节进入深秋,森林里树从浓郁的绿色掉成了枯枝,黑色的土壤上铺满了枯叶。踩在上面轻飘飘的,钟明听见脚下传来枯叶被踩成碎片的窸窣声。
钟明抬起头,看向公爵重新柔和下来的侧脸。
“……我们要去哪?”
公爵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自然地说:“回家。”
钟明愣了愣,接着小声道:“为什么不从之前的
路回去。”
“稍微绕远一点。”公爵道:“我知道一条风景更好的路。”
钟明觉得男人有故意的成分。他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想起冯唐愤怒的脸,最终天平还是倾向了公爵。
买的东西全都在马修那,钟明身上没有负重,散一下步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没有反驳,默默地跟在公爵身后小半步的位置。
浓郁的黄昏在他们身后缓缓降落。
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略深的橙红色。色彩是暖的,气温却很冷,钟明抬头,看向天际边黄昏照在山脉顶端终年不化的积雪上,感觉快要下雪了。
身边,公爵向他伸出手,这是示意他牵住的意思。
钟明抿了抿唇,没理他。
公爵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轻软的触感,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钟明抬起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为什么不给我工资?”
公爵还以为他要问刚刚自己和冯唐的争执,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明在说什么。
钟明敛下眼,睫毛颤了颤:“你不给我工资……出去玩连买东西的钱都没有。”
公爵彻彻底底的僵住。浓密的睫毛敛下,遮住半边漆黑的瞳孔,其中倒映出钟明略微低垂的脸,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无措的表情。
老古董公爵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拿更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晚上梦到都得爬起来抽自己两耳光。
钟明低着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急切的涌动着。他垂下眼,发现地面上出现了触角长条形状的阴影。
片刻后,一个白色的小布袋子被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钟明抬起眼,看了眼布袋,略微顿了顿,接着抬起手,将布袋口的绳子抽开。
金色的光照在钟明的眼睑上。他定眼一看,发现布袋里是数十个圆形金币,中间刻着一只怒发冲冠的狮头,下方环绕着玫瑰的荆棘。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金币,但显然已经不再流通了。
但金是货真价实的。沉甸甸地坠在他手心。
“对不起。”公爵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
钟明眉尾一跳。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些金子得值多少钱。按照市价一个金镯子就要一两万,这些金币每个都那么大,有这么多——
“咳。”钟明轻咳了一声,将小布袋的口扎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低头道:“没关系。”
公爵垂眼看着他,还是有点内疚,握了握右手,脑中浮现起被他丢在漫长记忆角落的信息。他有一些宝石,还有一些家族传下来的名贵首饰。其中有一条蓝宝石项链,应该被他放在了书房中的某处。
公爵想了许多,唯独没想到纸币。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使用货币的需求、
钟明却已经被哄好了。
虽然记不太清
楚,但是钟明感觉靠自己以前的大学学历出来工作是挣不到这么多金子的。()
他敛下神情,心中阳光明媚,主动牵住了男人垂在身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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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公爵骤然感到手上柔软的触感,骤然回过神,见钟明神情柔和,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再进一点就像是依偎在他身边了。
公爵微微一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好像找到的另一个哄人开心的方法。
两人一直在湖畔闲逛,直到黄昏从橙红变成浅淡的粉色,后来带上点紫,到了最后变成深沉的黑色。钟明走到一半逛累了,被公爵带着坐在了一座小山坡上,他所言不虚,从那座不高的山坡看去,正好能从两颗树木之间看到远处雪山倒映在湖面上。景色美得如同那些从国外寄回来的明信片。
随着天色逐渐变得暗淡,钟明生出睡意。
他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鼻间是晚风中冰雪凌冽的气息,他看着天际边的繁星,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后来,他似乎好像还靠在了公爵的肩膀上。
钟明不解的最终他是怎么回到大宅的。又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等他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次,钟明对身上的睡衣适应良好,已经学会不去想到底是谁换的衣服这件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天走了很多路的关系,这晚钟明睡得尤其好。一个梦也没做,直接整觉睡到第二天天明。
第二天醒来,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前一天的疲劳似乎都一扫而空。
钟明轻轻吸了口气,下床跑到衣柜前,把被他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小布袋拿出来,又把里面的金币数了一遍。
美滋滋。
钟明弯了弯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早,准备出去散散步。
因为上次在仓库那边撞倒了沈为年等人,钟明换了条路散步,从大宅东侧的出口出去,朝雪山的方向走去。钟明是个喜欢低头走路的人,他看着脚下深棕色的土路,明显感觉土壤的触感比之前坚硬,像是水分都被冷风吹干了。
气温好像比前一天又低了些。
钟明将双手揣在兜里,沿着小路静静地走着。
然而,就在他穿过树林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钟明猛地停止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两只脚,骤然愣住。
接着,他顺着那两只穿着球鞋的脚向上看。
四具尸体背对着他,整齐排列着,挂在了树枝上。
他们脖子上套着麻绳,另一端系在树枝上,四肢低垂,随着冷风轻轻晃动,如同旁边欲掉未掉的枯叶。
钟明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看着树上晃荡的尸体,他们还穿着校服,背后写着某体育学院的名字。
昨天沈为年放出话,今天这些玩家就已经死了。尸体还被挂在了这么显眼的地方。像是泄愤,又像是某种示威。
钟明的额角泌出些许冷汗,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钟明随着挂着尸体的枝丫移过视线,发现一个人正抱住那颗树粗壮的树干,看起来正在试图向上爬。但他似乎并不擅长爬树,动作十分笨拙,每次爬上去一段就会立刻踩滑掉下来。而且,他似乎受了伤,右手挽到手肘处的衣袖下露出被绷带包裹的小臂。
动作间,钟明看见了他洁白的侧脸。
是那个韩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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