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房中一片安静。
钟明手上拿着勺子,见艾伯特偏过头,很惊讶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勺子里的燕麦:
“怎么了?”
“你怕烫吗?”钟明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燕麦,动作熟练地将食物吹凉,再送到男孩嘴边:“吃吧,现在不烫了哦。”
艾伯特睁大了碧绿的眼眸,视线落在面前人随着吹凉食物而嘟起的嘴唇上,瞬间仿若被踩中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唰’得一下竖起来。
钟明见他僵硬的表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艾伯特可能不需要他喂。
糟糕。这似乎是他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习惯,以前照顾比自己小的兄弟姐妹做顺手了。
钟明尴尬地拧了拧唇,刚要收回手,这时艾伯特却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汤勺。
钟明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男孩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白嫩的脸蛋上落下些许阴影,他神情冷淡地将燕麦含入嘴里,咀嚼后咽下。
接着,他睁着波斯猫般圆而大的眼睛,看着钟明。
钟明愣了愣,又舀了一勺,凑到男孩嘴边。
两人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小碗里的燕麦很快见底,钟明渐渐放松了下来,心想也许是他想错了,也许莎朗夫人之前就是这样照顾艾伯特的也说不一定。
喂完燕麦,钟明将水果用叉子切成小块,伺候着艾伯特吃完。接着将毛巾用热水打湿,细细擦拭男孩的嘴角。
艾伯特垂眼看着他,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也没阻止钟明。
吃完早饭,当时针转到九点时,家庭教师琼准时来到儿童房外。
“艾伯特少爷。”琼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金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她先是朝艾伯特略微颔首,然后看向钟明,嘴角露出一点微笑:“小钟。”
钟明一愣,接着也点了点头,侧身让琼进入房间。女子从他身边走过,钟明这才注意到琼的身材很高挑,比他还高出小半个头,肩颈挺直的样子像只美丽的白天鹅。
然而艾伯特看着她,表情却不算美妙:“你来干什么?”
他瞪着琼,精致可爱的眉目间神色阴沉:“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来了吗?”
艾伯特语气冰冷,听了让人心头一跳。琼却依旧神情平静,施施然走到书桌前将公文包放下,接着转过身,垂眼看向艾伯特:“别任性了,艾伯特少爷。”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男孩的发顶,微笑道:“今天的课程很有趣哦。”
“啪。”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伯特拍开了手。见男孩一脸抵抗地看着自己,琼脸上的笑容不变,眼角眉梢却隐隐透出冷意:“怎么了,小少爷。”她的语气低沉下来,无视艾伯特的抵抗,将手按在了男孩发顶:“不是昨天才说好,要成为比公爵更优秀的大人吗?”
艾伯特闻言,眉心一跳,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阴沉,却没有再反抗,让琼抚摸自己的头顶,样子像是只按捺自己收起利爪的野猫。
“乖孩子。”
琼摸了两下便收回了手,略微偏过头道:“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小钟,你中午再来吧。”
钟明站在两人身后,从他的角度看不清两人具体在做什么,只是从对话中听出小少爷似乎不太愿意上课。
看来小孩子厌学这点大家都一样。钟明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还要去档案室帮忙呢。见他要走,艾伯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偏过头去看他,却被琼先一步挡住了视线,女人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别看了,艾伯特。”
钟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他转过身,身影消失在门外。
清晨,朝阳缓缓自森林的边际升起,金黄的高悬于黑色森林之上,阳光洒下来,照耀在树冠上,一群大鸟自森林深处被惊飞,展翅从窗外呼啸而过。
档案室位于大宅的另一边,钟明穿过整个大堂,再走过一条灯光昏暗的走廊,到达最僻静的角落,他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沉重的两道木门。
说实话,并不是很想进去。
钟明轻轻吸了两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才抬起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立刻传出冷淡的男声:“进来。”
钟明推开们走进去,便见陶穿着一身月白色西装,斜斜倚在桌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的眼神从文件上抬起来,在钟明身上转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手上’啪’地一下合上文件。
总之怎么看怎么骚包。钟明看着陶的一系列姿态,觉得对方跟大宅里的其他仆人都不太一样,这个男人从精心拿发蜡向后梳去的头发到下颌抬起的弧度都写着装模作样四个字。
钟明敛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对方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接着有脚步声响起,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刷得铮亮的皮鞋。
“先说好。”男人带着讽刺意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可不像马修那个村夫一样好骗。”
钟明闻言没什么反应,依旧低垂着眼帘很平静地站在那里。陶看着面前青年低眉顺目的样子,冷哼一声,脑中蹦出‘榆木美人’四个字。他跟马修那个愚昧的品位低贱的农夫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陶兴致缺缺,转身走回桌前,伸手在书桌下的某处轻轻一按。
随着‘咔嚓’一声,钟明收回视线,看着陶站在书桌后,从抽屉中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黑色物体,放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根通体黑色的皮鞭。
钟明呼吸微滞,双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陶拉开椅子做了下来,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像是看出了钟明的紧张,略微勾起唇角:“别紧张。”他伸出手,戴着戒指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皮鞭: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你。”他镜片后的眼睛弯起,莫名让人想到狐狸:“只有犯错才会受到惩罚。”
“我一般会给助手两次机会。”陶伸出三根手指,笑着看向钟明:“你看着很笨。我格外开恩给你三次机会。”
“只有连续犯三次错误,我才会惩罚你。很宽容吧?”
他抬起头,视线从上至下,从钟明略显苍白的脸滑到青年笔直修长的双腿上,瞳仁中隐隐闪过兴奋:“上次已经打过手了。这次就用小腿吧。”
数秒之后,陶才收回停留在他脚踝上的眼神,看见钟明如临大敌的表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他虽然讨厌钟明惺惺作态的样子,并且对’那个人’对他的偏爱感到不爽,但不得不承认,欺负他比欺负下层那些五大三粗、皮比牛还厚的男仆要好玩得多。
毕竟青年颤抖着伸出手,白玫瑰般柔嫩的手上满是鞭痕的样子还算是赏心悦目。
陶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浅浅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青年低弱的声音响起:“请问……您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呢?”
听到那声音,陶如梦初醒般地抬起眼,看着深深低着头的钟明,略微思考了一下,抬手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文件扔给钟明。
“我也不为难你。”
陶向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微笑着看着钟明拾起文件:“那是最近一个月的账目,给你一个上午理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陶确实没有说假话。如果平时维护得当,一个月的账目应当一目了然。然而账目是由大宅上下的仆人共同完成的——要知道这座宅子里大部分的仆人受教育的程度并不高,甚至有马修这种从小受教廷教育,基本上算大字不识一个的人。
同时,钟明翻开账目,一眼便看到第一页上凌乱的字迹和,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陶看着他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深,从旁边拉出一把椅子,示意钟明坐下。
“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陶的视线追随钟明,看着他在桌边坐下,姿态更加放松,像是一位宽容的前辈。
然而钟明确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便低下头去,开始在纸上写画起来。
见状,陶的眉心骤然一蹙,好笑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他难得发善心,没想到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果对方开口问,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他说不定还有心情指点两句。
陶环着双手,看着钟明埋头苦写的样子,也懒得去看他在写什么,嘴角啜着冷笑,自顾自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两人分别坐在书桌两头,一个认真算账,另一个靠在桌边看书,一时间气氛竟然算得上是静谧。
陶做好了等一上午的准备,特意拿了本大部头慢慢看,微微泛黄的书页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字母,然而他才刚刚翻过几页,连序言都还没看完,便听到钢笔被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好了。”
钟明放下笔,与陶惊诧的眼神对上,声音还是一贯的低弱:“我做完了。”
陶拿着书,回头与钟明对视,半响后眉心微蹙,’啪’地一声把书收起来放在桌上。在钟明坦然的视线下,他一步步走进,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确定?”他显然是不信钟明能这么快做完,动作略显粗暴地抄起钟明放在面前的文件,细长的眼眸扫过钟明的脸:”你知道你只有三次机会吧?要是随随便便就用掉——”
他的视线扫到文件上,顿时不动了。
只见纸张上整齐排列着清秀的字迹,一张纸简单明了地将所有款项归类,陶兼职大宅里的财会师,对流水状况烂熟于心,他的视线落在最后的总金额上,眉心一跳。
一分不少,帐确实是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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