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玉台赋 > 第一百八十章 断情
    频频传来的捷报,孙权喜不自胜。一切如他所愿,吴军攻城略地,一路高歌猛进,长沙太守廖立弃城而去,桂阳失守。只剩下零陵太守郝普是个硬骨头,拒不投降。

    彻底将这三郡收入囊中,只是时间问题。他信吕蒙,他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将领。

    刘备率五万兵马回公安的消息随着捷报也传到孙权的主军大帐中,与此同时,还有关羽三万兵至益阳的军情。

    踱步在舆图前的孙权立刻下令,命鲁肃率万人由巴丘前往益阳屯兵,并发三军急令,命吕蒙舍零陵,立刻火速前往益阳,准备迎战关羽。

    急令发出去后,本该在六个时辰后看到送回的兵符。可是,中军主帐的奏案上空置了整整三日。吕蒙没有接领孙权的教旨,他和他的兵依旧在零陵。

    孙权手中把玩着空置的兵符盒,那张阴沉的脸,让周瑛觉得寒意泠泠。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看着这张疑云密布的脸,周瑛在想,当年他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琢磨着阿兄的忠诚。

    恨意再度升起,她死死咬着牙。此时,竹步突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呈上奏疏,欣喜道:“至尊,是零陵的军情。”

    孙权一把接过,忙不迭的打开,周瑛在旁看到奏疏上的字,吕蒙领诏未归,只是为了设计郝普,令其献城投降。如今三郡尽得,吕蒙已引军已与孙皎、潘璋的军队,前往于益阳,与鲁肃的兵马回合。

    提悬许久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周瑛掐住自己的手腕,忍住拼命朝外奔去的眼泪,逼迫自己不能失态。她在想,一着不慎,子明的下场应该会和阿兄一样罢。

    对于自己无端生出的疑心,他此生都不会后悔。

    痛彻心扉之后,她才不会心软。

    转眼到了七月,这一日,周瑛正陪同孙权巡视各营时,收到刘备求和的书信。原来,曹操的军队在阳平关击败张鲁守军,张鲁溃奔巴中,曹操驻军南郑,益州的咽喉汉中尽在曹军之手。

    刘备深知北抗曹操,阻止魏军入蜀,才是此时当务之急,与东吴对峙一月有余,并未起兵戈,此时罢兵言和,重结盟好。将才是上上之策。

    而求和的代价,便是如再度出使的诸葛瑾所言,荆州的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尽归江东,南郡、零陵、武陵属刘备。以土地换和平,虽失地,但能全部兵力集中回益州汉中一线,与曹操争夺汉中,保全益州。他不得不同意。

    孙权终于得湘江以东之荆州三郡,曹刘相争,给他率兵沿东线攻打合肥的好机会。

    临东征前一天,周瑛再度梦魇,恍惚间,她被孙权唤醒,额间黏腻的汗被孙权用指腹抹去。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唇齿颤抖,泪不经意间滴落。

    “仲郎,我梦见有好多好多的兵士冲进内殿来,要杀我和孩子。”

    孙权眉心一挑,肌肤紧贴间,他能感受到周瑛跳动极快的心,他缓和口吻,轻拍她的背,哄道:“你从前还告诉我,梦与现实亦反,都是假的,别怕。”

    “可是……”周瑛啜泣道:“那血,溅在我脸上的血好热。”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还有所流露出的止不住的恐惧,孙权凝神片刻,叹了口气,欲起身时,被周瑛死死扯住不撒手,他轻声道:“孤拿个东西便回。”

    随手披了件大氅,他穿过喜鹊连枝纹帷幔,身影慢慢消失。

    片刻,他返回到周瑛身边,把一枚交到周瑛手中,见她泪湿的脸上浮生疑惑,他解释道:“孤训练的这三千死士,只效忠于孤一人。这些年无论孤亲征沙场,还是围场狩猎,都有死士于暗处保护孤。”

    “是因为当年策哥哥意外身亡,仲郎才会如此。”

    孙权面露一丝丝悲泣,默认点头。周瑛俯上他的肩头,以此来宽慰他的心。

    过了一会,他对周瑛道:“现在,孤把调令死士的给你。他们会保护你和孩子,所以在孤走后,你不必担心梦魇里的事成真。”

    “那谁来保护仲郎,不行!”周瑛轻轻一推回,着急道:“你出征在外,刀剑无眼,没有保护怎么行。”

    “傻瓜。”孙权刮了周瑛的鼻梁,嗤笑道:“孤有十万大军,层层围围,哪会让敌人伤孤分毫。再说了,孤手下猛将如云,他们都会保护他们的君。”

    周瑛认真听完,稍稍安心,将在掌心收拢,抬眸欣喜道:“那十万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的城,岂不是很快。那我的生辰,仲郎便能赶回来了!”

    “孤答应你,会速战速决,赶在你生辰前回来。”孙权吻了她的额间,确定她因梦魇生出的恐惧消失后,才安心搂她入眠。

    送孙权出征后,周瑛回内宫将那枚收在自己妆奁盒的屉子里,她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这枚令牌就会用到。

    夏日荷叶卷曲,莲花瓣落在湖面上。周瑛坐在廊下,摇着便面,看向一旁埋首梳理丝线的赵妙莹。

    赵妙莹如今刺绣的手艺堪称吴地一绝,连绣楼里一些年岁较长她许多的绣娘们都比她不过。想求她一条丝绣锦帕的人络绎不绝,可也只有周瑛,有这个机会。崇椒殿内室的帷幔轻纱上,绣有不少栩栩如生的通草纹饰,清秀淡雅,最适夏日,皆出自赵妙莹的巧手。前几日她才奉上一顶丝绣菱珠帐给周瑛,悬于榻上,透气防蚊,比挂艾草熏包,效用来的快。

    周瑛知晓她这些取巧的心思,精绝的手艺,皆源于要消耗内宫中的漫漫长夜,就得给自己寻些事做。

    “替我去西郊佛寺进柱香。”周瑛一开口,便让赵妙莹停住了手,她低了声音道:“顺便,见一见他。过几日,他便要走了,说是要去西地走走看看。”

    赵妙莹扯丝线的手明显僵住,“师父和他的事办完了?”

    “是,结束了。”

    那几家铺子挣下的银钱,周瑛已按先前许诺,分给了曹不兴,他的余生会衣食无忧,全心投入佛画中。他本不想离开,是她百般劝说下,他才同意前往西地。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不想牵扯到任何帮助过她的人。

    “我第一次拿起笔,在绢上绘制丹青,便是他教我的。”赵妙莹回忆着往事,轻轻淡淡的面容中涌出一丝温情,“他很耐心,他怎么画,我便跟着怎么画,一笔一笔之间,我就这样紧紧跟着他……后来,再后来……”

    后来便是,她为了兄长的前途,求周瑛帮她嫁给孙权为妾。

    她再也跟不了他了。

    望着远处的翠鸟,衔含起一枚荷瓣,扑腾起翅膀,从平静的湖面飞跃而过,周瑛怅然若失道:“人还在,便有机会见上一面,不要徒留遗憾。有时,你不知这一面会不会是此生最后一面。”

    冰鉴中的冰块散发着凉气,刚刚洗漱完的周瑛坐在妆案前,透过窗棂独望明月,心头浮出一股酸楚,像是吃了一把青梅在口中。

    推门而入的白凝,走到周瑛身边,拿起便面开始轻摇,“夫人,去庐江的车架已经备好,明日便能起行。”

    “好,等从庐江回来,便直接回周府。”周瑛若有所思道。

    在庐江只待了四五日,结束所有的事。周瑛便回建业,刚入城便直奔周府而去,落座不久,还未来得及把自己带来的账册拿出,便看到风尘仆仆的周循一身盔甲,手上拿着马鞭,朝内堂走来。

    身后投来的光,周瑛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周瑜。

    “姑母,为何将自己的名字从周氏族谱中去除?”

    周循一语,惊呆屋内一众人,乔容清震惊的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缓了片刻,才着急询问周瑛是否有这回事。

    被所有人一起凝望的滋味不好受,周瑛不再隐瞒,点头承认。

    周循抑制不住的失望和疑惑交织,从庐江老宅里的小厮给他传来这个消息的每一刻,他都发了疯的想找到姑母,问清楚这一切,而此刻,他死死捏住手中的马鞭,忍住冲动,他在等姑母自己说出的难言之隐。

    “我前几日回了趟庐江老宅,宴请了族亲,已将自己革出周氏家谱中。今日来府中,便是把这些年周家在我身上花下的每一分钱一并奉还。从此我与庐江周氏再无关系。”

    周瑛不急不躁说完后,便让白凝将这一年几个铺面挣来的盈利账本交给乔容清,“兵荒马乱,银钱容易成废铁,所以这些银钱我已换置换了几仓粮食,就放在庐江的周氏老宅。”

    她话音刚落,便传来周胤痛哭的声音。还有偷偷抹泪的乔容清,抱着手足无措的周瑢。

    周循丢了马鞭,红着眼眶,忍住眼泪,走近一步,缓和了语气问道:“姑母,你告诉我,是否有难言之隐?”

    可周瑛置若罔闻,只继续硬着心,淡淡道:“恩宠今日来,明日走,什么时候从高处跌落都不知道。不如早日断了关系,总比到时被我牵连的强。”

    乔容清哽咽道:“夫人多心了,您与至尊如此恩爱,万不会有这一天的。”

    “曾经世代簪缨的豪门大族庐江周氏,也未曾料到会有落魄的一日。食客散尽,族亲不顾。”周瑛回忆苦笑道:“因为我嫁给吴主,才勉强撑住门楣。可我总有色驰爱衰的一日,那时若我犯了大错,便是全族受我牵连。”

    她满怀期待的看向周循和周胤,唇间含了一抹笑,“你们兄弟两总想同你们父亲一样,凭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不靠谁的恩荣荫蔽,如今,姑母也算是成全你们了。”

    她说完,转身朝乔容清郑重行一礼,头也不回往外走去,不顾周胤的哭声牵绊她的心,坐上回建业宫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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