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玉台赋 > 第九十四章 玄观
    拉动布帆的声音是那样大,侍从们催促周瑛下船的声音,把两人牢牢紧扣的手,切分开来。

    当周瑛的背影快要消失时,孙芷猛然起身喊住了她。

    “我曾经以为我和你永远不会成为棋盘上的子,至少庐江周氏的女儿不会是。可我终究错了。”

    孙芷说这句话时,似有很多不能明言的东西涌在嘴边,可最后还是没痛快言尽。

    这句话和孙芷的神情,深深刻在周瑛的心里,她站在岸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船,慢慢的消逝于天际。

    送走了孙芷,环顾一圈,才发现堂堂的吴主之妹,大喜之日,竟有些凄凉。岸边空旷不已,孙权未至,连谢道华都没来送一送。

    审时度势的宗妇们也都识趣,本就不喜孙芷的江东女眷,对这场婚事,多是落井下石的看笑话。只有周瑛和顾景纯亲来相送。

    连孙芷出嫁,这么重大的事都没让孙权接谢道华来京口。

    婚事打点一应由徐若琼接管,她仿佛成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即便做下孽事,也能有好手段让孙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纵容她在侯府摆起正夫人的架势。想到这,周瑛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至尊,女郎的船已经行了许久了,江边风大,咱们回去吧。”

    斜风细雨绵绵,竹步陪着孙权站在江边的后山上,视线正好能看清岸边和明澈如镜的长江。

    “终有一日,孤会把她接回来。”

    孙权手中紧紧捏着一个针脚疏密的荷包,上面的绣样是白丝梨花,沾染斑驳血迹。

    那是孙芷刚学女红,做出来的第一个成品,就硬塞给了他。还威胁他,不许嫌弃给丢了。他嘴上虽取笑妹妹,可却把这个荷包留到现在。

    以后伴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他回过身看到不远处的步练师。瞧见他时,似有躲避之意,但还是怯生生的走到他面前行礼。

    “妾从前是芷女郎的侍读,受女郎照拂恩德,她大喜之日,妾只能遥想祝贺,望至尊勿怪。”

    步练师一番话让孙权回想起从前,孙芷刚及笄,和母亲吴太夫人闹着不愿学女红,更耐不住性子坐下读书,多是步练师替她做女红针绣。

    回忆浅尝辄止,孙权把步练师扶起,“你产子后身子正虚,该好好歇息。”说着握住她微凉的手,“咱们回去吧。”

    颠簸的马车把周瑛折腾的心神不灵,白凝在旁,紧张至极,不时观望周瑛的脸色,担忧襦裙又出现猩红的血迹。

    周瑛坚持来玄观看望谢道华,从京口回到吴郡,一天的路程,连乔容清都没能劝住,白凝自不敢再劝。

    至玄观后,由下人们引路,白凝搀扶周瑛,来到谢道华住的小院。

    见到了正在修剪枯木败枝的谢道华,还是同往常一般,一举一动永远的端庄有度,越来越像吴太夫人,高高坐在那,成为被众人瞻仰的金身菩萨。

    两人在院中小坐,谢道华将温热的手炉递给周瑛,看到眼前凸起的肚子,十分欢喜,知晓正月便要临盆,更是着急说要赶制孩子的衣衫。

    她喜欢孩子,周瑛知晓。

    “这是你与至尊的血脉,他重视之至,一定要护好身子。”谢道华不免嘱咐两句,只要母子平安,到时,自己也有机会出玄观。

    周瑛觉得谢道华对孙权的情意,孙权其他所有女人加一起都比不过,话语之间都在为孙权千思万虑,这个男人的所有对她至关重要。

    “夫人,已经查清昭明阁一事和您无关,想来用不了多久,至尊就会接您去京口。”周瑛开口道。

    谢道华含笑道:“我知他是信我的。”

    也许,曾经便是他那句“我信你。”让她下定决心,愿意嫁给那个只见过三面的少年郎。

    将笄之年仿佛已是很久之前,但在会稽山中见到那人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个怀抱受伤幼狐的人,真真切切闯入她的世界。

    她提议替他将养照顾这只幼狐,换来他对她偷溜出府的守口如瓶。

    彼此并不相识,她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他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女郎。

    “这么好的幼狐毛,你不怕我私占了去?”

    她踮着脚,抬头望向跨坐马上的他,被春光照拂之下的脸庞,眉眼之间闪着光。

    “我信你。”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养好了,我何处寻你?”她手提衣裙,朝他的路径奔去,大声问道,全无平日所习的端庄之态。

    日复一日,她无比虔诚照顾饲养这只幼狐,像是某种使命。她在等,等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你养好了,我得把你还给他。”她对幼狐自说自话。

    她盼他尽快出现,让他看到她悉心照料的成果,他的信任,她没有辜负。

    可她又不想他出现,他领走了幼狐,是不是就断了交集,再无会面之日?

    女儿家的思前想后,总是磋磨心神。

    屋檐还在滴着水,规规矩矩的内院,也把阴暗的天空切成四四方方。

    她抬头望去,纸鸢飞舞于天,也像是会闪着光。

    她十分笃定,另一边牵动纸鸢的是那个人。

    她再次见到他。

    他扯着丝线,惊喜问:“怎么认定就是我?万一是哪家的女郎趁着春日,放纸鸢呢?”

    “谁家的女儿会在雨后放纸鸢。”她笑。

    他看到落在水坑里的纸鸢,被污水浸的支离破碎,她欲捡起,被他阻了。

    “这个坏了,不能玩了,你既帮了我,我赶明重买一个赠你。”

    她本能的想拒绝,她喜欢眼下这个。可话在嘴边,止住了。

    “好。”她点点头,还能再见到他。

    当她再见到他时,便是在屏风后面,看着他毕恭毕敬地跟在他母亲身后,同她父亲攀谈。

    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肃的他。

    他母亲说的话传来,激动她的心,臊红她的脸。

    可是,他全程一言不发。只留下一只新的纸鸢给她。

    她手持这个纸鸢无限欣喜。

    等来了他的聘礼,等来了她与他的大婚之日。

    谢道华想到这,便不再往下想了,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该止步的地方。

    夜宿玄观的内院,周瑛听了许多谢道华和孙权的事,谢道华忆起这些,脸上笑意更甚。

    或许这些年,陪着她渡过漫漫长夜的便是这些回忆。

    “我得不到他的爱,自大婚那夜,我就明白。”她平静地说道,

    可她还是他的正妻,百年以后,还可生同衾,死同穴。那时,他的身边,只有她。

    想到这,她的眼中燃起希望,所盼望的唯是离开人世后的独有。

    清晨,周瑛拜别谢道华,由丁芝送出玄观。被白凝搀扶正准备上軿车时,她突然止住,回身望向丁芝。

    “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自打昨日,她到了玄观,就感觉丁芝望她的眼神怪怪的,似有话要说与她听。

    待两人坐在帷幔遮挡的车内,周瑛打量着脸色纠结不堪的丁芝。

    “但说无妨。”

    她的笃定结束了丁芝的犹豫。

    在外侯着的白凝过了许久才看到丁芝从马车上下来,待她回到马车上,发现周瑛的脸色苍白的可怜,死死拽着衣角。

    马车缓缓行驶,回京口一路,车内诡异的气氛让白凝大气不敢出一下,更不敢询问一言不发的周瑛,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陪伴在周瑛身侧,太了解自己主人的脾气。平时即便是孤冷待人,却很少是真正发怒。唯有此间,眼中的疑问与愤恨交杂,眼神冷的甚于窗外呼啸的寒风。

    “去侯府。”周瑛突然发声。

    白凝打眼瞧了昏暗的天色,已快入夜,这是周瑛第一次主动在深夜前往侯府。

    周府内,乔容清看着两个孩子在院中玩耍,已掌灯明府,可周瑛还没回来。

    “她怀着身子,医士又说不得大动受惊,奔赴那么远的路,真让人日日悬心。”

    手头纷杂的账本都没有让她如此心烦。

    “夫人,女郎说一不二的僵性子,您又不是不清楚,谁都劝不住,只有家主的话,女郎能听进去些,可现在家主也不在身边。”瑚平宽慰道。

    “终有一日,她也要嫁人,这个性子势必要吃苦头,周郎又不能一生一世陪在她身边,护着她。”乔容清摇摇头,叹息不已。

    “庇护女郎是至尊的事,该与家主一生一世相伴的人是您。”

    乔容清笑道,“可不奢求一生一世,能让我和孩子在一年中见周郎的次数超过这个数,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摆了摆手。

    外院小厮奔号的声音传来内院。乔容清和瑚平寻声望去。

    在院中玩耍的周循和周胤也止住了声,手中的布老虎跌落在地。下一秒,便是一起拥去,隔着生硬的盔甲,费力的抱着,嘴里喃喃喊着:“爹爹!”

    风尘仆仆归来的周瑜将两个儿子抱在怀里,又担忧刚硬的盔甲会把孩子咯疼,刚想放下,却被两个儿子牢牢缠住脖子,怎么都不愿撒手。

    盔甲上的浮灰蹭到两人白皙的脸蛋上,引得周瑜爱怜不已。

    听到周胤亲昵唤自己“爹爹”,他想起上次离家时,周胤还是个只会“咿咿呀呀”的乳儿。如今口齿伶俐的唤他,没有一丝丝生疏感。

    他将目光投向乔容清,见她极力克制落泪的模样,让他又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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