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之余,虞瀚东的目光转向了郦照熙所乘坐的轿椅。两根轿杠上裹着的厚厚的垫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从未见过哪家主人能为抬轿的轿夫如此优厚的。

    郦照熙伸出苍白如雪的手。简彤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了他。郦照熙接过瓷瓶,双眼盯着地上的两三只正在觅食的蚂蚁,顺手拔出瓷瓶上的塞子。

    一股浓香甜蜜的气味飘进了虞瀚东灵敏的鼻子里,他随即看到浓稠的金黄色液体从瓷瓶里流了出来,滴落下来,落在了蚂蚁身旁不远的地面上。

    蚂蚁嗅到了美味,立即飞奔到蜂蜜旁,触角轻轻试探,跟着这些蚂蚁吸吮着蜂蜜,一只只往回走。过了一会,一长串蚂蚁排着整齐的队伍安静有序地赶来,他们围着地上的蜂蜜吸食,储存到体内,掉头往回赶,顿时又形成一条长队,地面上两条队伍相隔一段距离,来去有致,互不干扰。

    郦照熙背靠舒适的椅背,叹道:“论纪律严明、组织有序,我看这些蚂蚁可为其中的佼佼者。”

    虞瀚东不知道他这是说给简彤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又或是纯粹自言自语,所以并未开口回答。

    简彤嘴角含笑,和蔼地看了虞瀚东一眼。

    郦照熙再次说道:“虞校尉,你认为呢?”

    虞瀚东这才知道郦照熙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思索片刻道:“确如殿下所言,蚂蚁在组织分工及团队协作方面罕有能与之比肩者。”

    郦照熙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一手撑着扶手,兴致盎然地道:“我常年身居宫中,对外界的事物知之甚少。虞校尉自南方而来,想必见过许多新奇的事物,可否跟我讲讲?”

    虞瀚东见他如此谦虚有礼,便坦然道:“草原上有一种动物,名叫鬣狗,不是打猎的那种猎狗,而是长相像狗,其实是猫科的动物······”

    郦照熙忙不迭地问道:“何为猫科?”

    虞瀚东不想过细解释,只能随口说道:“就是身体柔软,四肢健壮有力,灵敏如猫的动物。”

    郦照熙豁然开悟地“噢”的一声,随即露出专注的表情,继续听虞瀚东说下去。

    虞瀚东接着道:“鬣狗属于群体动物,一个鬣狗群体一般由十几只到几十只组成,雌性鬣狗通常要比雄性强壮,同时也占据着绝对的权力。鬣狗的组织等级森严,在野外遇到大型猎物,如羚羊、角马、野水牛便会以嚎叫唤来同伴,利用数量优势协调配合,它们会对猎物采取追逐、包围、撕咬的方式,直到猎物倒下,然后分食,雌性首领会得到猎物身上最大、最肥美的肉食。同时鬣狗还懂得保护和喂养族群中伤残老弱及幼小的成员,每次捕食完,都会将吞入口中的食物吐出来,喂给留守在巢穴里的同伴及幼崽。”

    郦照熙听完,不由得欷吁道:“你所说的鬣狗就如军队般,组织严密,懂得运用战术。”顿了顿,“它们先以不断袭扰追逐,让敌人身心疲惫,然后再将敌人包围,并用撕咬的方式,瓦解敌人残剩的斗志,从而打开缺口,最终达到分而食之的目的。”

    虞瀚东心中猛然一震,没想到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年,竟能从蚂蚁、鬣狗等动物身上,联想到军队作战及战术运用,此子心智非常人所能及。他由衷道:“殿下见识不凡,卑职佩服万分。”

    郦照熙摆了摆手,忽又问道:“听阿姐说,在浔野之战中,因你率先突入郯军中阵,致其混乱,这才使得她能赢得如此轻松。”说完他朝简彤指了指地上的一根树枝。

    简彤捡起树枝,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给郦照熙。

    郦照熙接过树枝后,在地上画了起来。

    虞瀚东凑上去看了看,只见郦照熙在地上画了两条山脉,分列前后,中间一大片空地上又零零散散地画了几座小山坡,虽画得比较抽象,但虞瀚东一眼便看出来了。然而令他更惊奇的是,这分明就是浔野的地形图,两条山脉的位置,以及几座主要的山坡方位几乎与现实完全吻合。虞瀚东看得惊诧莫名,两眼盯着看了半天,视线竟久久无法挪开。

    郦照熙画毕,望向虞瀚东,随口说道:“阿姐说得仔细,我便一一记在了心里,不知我画得是否正确?”

    虞瀚东心服口服道:“殿下是我所见的人中最具天赋之人。”

    一旁的简彤不由得抿嘴笑了笑。

    郦照熙丝毫不以为意,道:“我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天赋,但······”停顿了下,声音变得低缓,“母妃和阿姐都说过,勤能补拙,所以我相信只要自己愿下苦功,定能有所收获的。”

    虞瀚东默然点了点头。

    郦照熙振作了下精神,问道:“虞校尉,可否跟我说说当时你是如何带人冲入敌阵的?”

    虞瀚东答应了一声,接过郦照熙递来的树枝,指着地上所画的地形图中的一座小山坡,朗声道:“对于浔野的地形,我曾提前了解过。这座小山坡位于开阔地带的前端,因山体小、林密,容纳不了多少人,所以很容易被人忽视,然而它却是郯军必经之地。临战前,我与七十一名兄弟就埋伏在这座小山坡上,待郯军前军通过,中阵行至一半时,我与众兄弟从山坡上骤然冲杀下来。由于一开始便冲进了郯军中阵,导致前后两军都不敢冒然放箭,而且此举还有一个好处,可以让前军误以为是后军遇袭,让后军以为前军遭到了攻击,这样必定会引起全军混乱。而我们就是要在这混乱中,达成我们的目的。”顿了顿,又道:“光有这些安排,其实还远远不够,如果想减少伤亡,那还需公主配合才行。在开战前,我便让兄弟白五一前去通知公主,望她能趁郯军大乱,发起进攻。若说没有公主的配合,我等兄弟势必无一人返还。”

    郦照熙又问道:“当时的情况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你在面对敌方的千军万马时,可曾有过一丝动摇?”

    虞瀚东心知郦照熙所问的其实是临阵对敌时有没有感觉到害怕。他坦言道:“任何人初次走上战场,面对生死难测的命运,以及肃杀压迫的氛围都会产生恐惧的心理,这是谁都逃避不了的。只是有些人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能够做到视生死如无物,而有些人承受不住压力,直接崩溃逃避,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郦照熙垂着头,像是在思索虞瀚东所说的这些话。待他再次抬起头来,双眸似乎清亮了些,他嘴角上扬,微笑道:“你和我阿姐很像。她当年在戴云城也是被逼无奈,率死士冲击郯军阵营,最后侥幸功成。说起当时的感受,她曾后怕不已,不过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还是会这么做的。我相信,虞先生!你也会这么做的。”

    虞瀚东首次感受到眼前这位少年王子对自己流露出来的敬意,他尴尬道:“卑职一介武夫,岂能与公主相提并论?”

    郦照熙摇了摇头,道:“大争之世,有能者应当仁不让。”他吁了口气,幽幽道:“我的启蒙师傅是个腐儒,教授学业只会照本宣科,极少跟我探讨问题,就算我有什么问题问他,他也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所以我只能自己多看书,不明白的地方自己慢慢琢磨。我曾看过一些有关兵事战略的书籍,其中有关于排兵布阵和用兵伐谋的描写,但却没有将帅及士卒临阵时的所思所感。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让我明白了,那些在战场上勇冠三军的将士并非一生下来就是勇猛无畏的,他们是战胜了心理的恐惧,这才能从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

    虞瀚东感叹道:“确如殿下所言。”

    两人聊着聊着,竟不知不觉已至中午,简彤提醒要回去了。

    郦照熙这才吩咐众人回宫。

    回去的路上,郦照熙忽然想起了虞瀚东所说的鬣狗,于是问道:“先生能否想办法给我逮一只鬣狗回来,好让我见识一下?”

    虞瀚东不禁为难起来,只因他都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这动物。最后他只能胡诌道:“鬣狗这动物是我在古籍上看到的,据记载只生存于漠南一带,一时之间也无法弄到。”

    漠南位于临黔幽水关以南戎人占据的荒漠地带,距此相隔万里,可谓是海北天南。

    郦照熙闻言,虽心有不甘,也只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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