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不识表妹男儿郎 > 第五十二章
    湖光粼粼,秋阳灿灿,阁内阁外宛若撒上了一层金箔,平日本就百里挑一、难得一见的藏品愈发显得价值连城,令张克挪不开眼。

    他赏得起劲,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带字刻纹的瓷质文玩,嘴里发出连连惊叹。棠月自家的珍玩宝物多如牛毛,并不觉得此处有什么稀奇,倒是觉得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有意思。见他对其中一支五彩瓷毛笔爱不释手,她大气地说:“肃王府里也有这些东西,品相更好,等回了皇城,我带你去瞧瞧,若是喜欢就挑一些送你。”

    “送我?肃王府也太财大气粗了。”他有些诧异地呢喃道,虎门书院隶属富可敌国的虎门钱庄,碧波阁里的藏品都是钱庄费尽心思搜集而来的,在棠月口中似乎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她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反正快要结业了,就当谢师礼了。”

    “真懂事儿,为师甚是欣慰。”他忍住笑意,假模假样地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可话音刚落,关得好好的窗子哐地发出一声巨响,吓得他打了一个哆嗦,做贼似地蹲下了身子。

    她白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出碧波阁,查看了一圈后又折返回来,讥诮道:“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说掐准了时辰,上官照和院监大人外出述职决不会今日归来吗?瞧你吓得,脸都青了。”

    “被别人看到也不妥。”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微微定神,小声问,“方才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上官照的青雀在撞窗,一日没见着主人急得慌,翅膀上的伤还没好就飞出来寻他了。”

    经过它这么一吓,他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四下草草环顾了一眼就提议离开。棠月有些无奈道:“怕什么,这青雀又不会开口说话,要走你一个人走吧,我还有事,再待一会儿。”

    说着,她往另一头走去,鬼鬼祟祟地在一幅山河图后摸索了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踏入了密室之中。上次顾忌着被上官照发现,她没敢尝一尝那坛女儿红的风味,这日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碧波阁绝无旁人踏入,她来都来了,自然要痛饮一番尽兴而归。

    密室沼气熏人,她取完酒就连忙钻了出来,却见张克还没离开,正一脸焦灼地抵着密室的门,像是怕这门突然关上了,把她困在里面似地。她敲了敲酒坛:“还不走?要跟我喝一杯么?”

    “我可不敢喝。”他摆了摆手,伸头想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探看,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不但藏酒,还藏在这碧波阁里,上官兄他们竟然没发现阁里还有这么隐秘的暗地儿?”

    她囫囵地嗯了一声,将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又在山河图后摸索了一阵。待眼前一切恢复原样,她说:“你不会偷偷告密把我拱出去吧?”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担忧,随口一问后,她自顾自走到一个展架前,取了个青花杯倒酒就饮。他看得目瞪口呆,轻叹了一口气:“咱俩这会儿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告发了你,我也没什么好处。”

    她吃了一两杯酒后,见他还杵在跟前,便道:“不想被我连累就赶紧走,免得待会儿沾了我的酒气,出去被你的同僚闻见就不妙了。”

    “已经沾上了。”他扶额,“我就在这看着你,万一你醉酒惹事,我在旁还能看着点。”

    “禹杭的女儿红怎么可能醉人。”她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一杯接一杯不停歇地往肚子里灌,着实双颊不见有微熏之意泛出,双目仍是一片清澄,只是谈吐举止夸张了些。她斟了一杯酒,按着张克的肩膀往他嘴边送,硬劝道,“信我,一点儿也不醉人。喏,你尝一尝呗,别怕,酸酸甜甜地,特好喝。”

    “我还真想尝尝看,不过……”他顿了顿,望着眼前青花杯口边缘染着的浅淡唇印,“这杯子你用过,我再用不合适吧?”

    “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她撇了撇嘴,“那你自己去找个东西来盛酒。”

    四下除了展架上这些贵重无比的器皿,还有桌案上的一套茶具,前者若是磕碰坏了,棠月从肃王府偷偷找一个就能还回去,换做是他,把他卖了都赔不起。后者是上官照与院监二人专用,混了酒味进去,怕是会被发现。

    他稍稍一想,便张嘴接受了她的灌酒。酒不醉人,可他人已自醉,稀里糊涂跟着棠月席地而坐,他们划起了拳饮起了酒,不知过了多久,这坛女儿红没了一半。

    忽然,又听见了青雀撞窗之声,两人没太在意。然而下一刻,竟然有人推门而来,带着一盆散着咸腥味的湖水浇在了他们的脸上:“你们闹够了没有?”

    棠月愕然抬眼,一个巍然如山的身影挡住了阁外余晖,阴冷含霜的眸子深深地打量了过来,青雀耀武扬威似地扑腾着翅膀盘旋在他的身侧。她暗叫不好,肘击向身旁还在发懵的张克,低声抱怨道:“你不是说他今日外出不回书院的吗?现在我们被逮了个正着,怎么办?”

    “我哪知道他会突然回来啊。”张克一边嘟囔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水渍,起身讨好地看向来人,“上官兄,误会,都是误会。我跟郡主……我们……我们错了。”

    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他也没敢编瞎话,老老实实低头认栽。上官照拧着眉头,指着碧波阁的大门:“出去。”

    见他当下没有追究的意思,张克忙不迭地点头,跟棠月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前后脚往外走去。怎料她刚挪开步子,上官照就伸出胳膊堵住了她的去路:“他可以离开,郡主你得留下。”

    她望着张克逃似的背影,不满地嚷道:“违禁的是两人,你就只追究我一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他不应声,猛地关上了大门,怦地一声,把青雀都吓得差点从鸟架上掉了下来。阁内算不上狼藉,只是充斥着一屋子的酒味,他沉着脸,一一扫过酒坛、青花杯、还有她席地而坐惹上尘垢的衣角,最后目光定在她被他泼了满脸水的面庞上,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两腮却气鼓鼓的。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却要别人都惯着她顺着她,每次不能如她的心意就摆出这幅半是憋屈半是忿忿的模样。

    被盯着看了许久,她有些发慌:“你这么一句话不说地看着我,怪吓人的,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如实交代就是了。”

    “你们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等她回答,他冷哼一声,“还专挑我不在的时候过来,真是处心积虑。若是我没有及时赶来,你们喝完这坛酒,恐怕会就地行那大逆不道之事,污了我这清净之地。”

    “你莫名其妙,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之间苟且不清?他又怂又贱,遇事还把我一人扔下了,一点儿魄力也没有,我可瞧不上。”

    “不是郡主你自己亲口所言吗?”上官照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说我是块木头,张贤弟比我有意思得多。”

    逞口舌之快说出来的话,棠月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来。她忿忿道:“记不住了,反正我今儿带他来,就是好心圆他一个念想。上官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一直想进这碧波阁开一开眼,求你带他进来,你偏偏不答应,那我大发慈悲带他进来看看呗。至于这酒……你别问出处了。我确实是喝了,被你抓到,我认了,你要记过就记过,算我倒霉轻信了张克那个不靠谱的人。”

    “好喝吗?”

    没想到上官照会问这话,她微微一愣:“堪称极品,不烧喉咙不醉人,入口微酸,后劲泛甜……”

    头顶蓦地降下一片阴影,两瓣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贴近了她,止住了她的思绪,堵住了她的话,但很快他直起了上身,她的眼前恢复澄明。他看起来一脸镇定,仿佛方才主动亲她的不是他。

    “嗯,是挺甜。”他淡淡地问,“这是什么酒?”

    话茬子似乎越来越偏了,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被他吻过的嘴角,回道:“禹杭的女儿红。”

    “好,待我们大喜宴客之日,就用这酒。”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一时间惊得她说不出话。他继续道,“我快马加鞭赶回书院,就是想告诉你此事,老夫人应允你我的婚事了,还跟肃王爷定下了吉日,一回到皇城就让我们成婚。”

    她的心中只闪过一瞬快意,就像是心心念念很久的宝贝买到了手一样,随后便涌出阵阵茫然。她说:“这也太急了,而且也挺蹊跷的,说实话,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你在意我。你给人的感觉总是远远地,但有时候又阴晴不定冷言冷语地待人。还有,你别忘了,我们两人还没和好呢,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就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不懂哄女子,更不如张克那般风趣地插科打诨亲近人。她觉得他阴晴不定,可他对着旁人从来不会如此失态,躁怒、嫉妒、人欲、口是心非,他冒出的恶劣面皆是因她而起。

    从前他是最厌烦她这种刁蛮任性的女子,但不知何时开始,他开始在意这个行事风风火火随心所欲的郡主,想到她心里就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更是愈发觉得她的一切都乃真性情使然,并没有传闻里所说的那般横行颓坏。

    “我若是不在意你,那我这些日子何必耗费无数笔墨,寄了三十八封信回去才说动老夫人接纳这门亲事。”他敞开心扉。

    这番话并未打动她,她戳了戳他的胸口,发牢骚道:“我不信,你执意与我成亲就是因为那次在陷阱里共度了一个雨夜,你面子上过不去罢了。要是真在意我,见了我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总是记我的过,就不能网开一面吗?还不如张克好说话,他再怎么跟人斗嘴置气,也不会像你方才那样用湖水泼人一身。”

    “看来,郡主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阴晴不定。”他喃喃道,一手紧紧地握住她腰间软|肉,一手覆住了她的后脑勺,唇如刀|枪,舌如利剑,攻城略地一般势不可挡,令她不得一丝喘息之机。香|津|交缠之间,她只觉头昏目眩手脚发麻,如软蛇一般攀在了他的怀中才不至于滑落在地。

    许久,他才满足地放开她,双手挪到了她酡红酡红的面颊前,一点点地抹去她嘴角的涎|水,指上的薄茧搔得所触之处愈发滚烫。他抿了抿唇:“别直呼张克之名了,我听着心里不舒服,往后你与他少来往,碍眼。”

    “你就因为这事吃味?也太小心眼了。”她心里有点发怵,上官照这一日对她所做的种种都颠覆了她对他的看法,漠然深沉的外表之下如此地炽烈,炽烈得令她觉得完全无法掌控。她颇感忧心,万一让他知道她常常在南风馆里为那些小倌一掷千金,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察觉到她在走神,他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对,我酸得很,但嘴上又说不出来,只能甩脸色跟你置气。在我眼里,你们两个人就是格外地亲近,他带你登那天澜阁观星,你带他进这碧波阁窥宝。刚刚踏入碧波阁看见你们两人待在一起划拳饮酒时,我的脑子里乱得很,用水泼你们也是冲动之举,别怪我。”

    他难得喋喋不休:“还有之前那次,我只是晚了一刻钟赶到香会,便亲眼目睹你跟他走了,还是被他背走的,你俩在雨中嬉嬉笑笑甚是雀跃,跟我相处的时候,你似乎从未如此自在。”

    “等等。”她打断他的话,“你说你晚了一刻钟?不可能,我从未时开始等到申时结束,都没瞧见你的身影。”

    “你要我申时末前去相会,为何那么早就等在那里?”

    “我约的是未时三刻。”她愈发觉着不对劲,问,“我给你的荷包在哪里,里面的字条还在吗?”

    “巧了,就在我身上,我怕你再来质问我为何不将荷包戴在身边,又担心佩戴不慎弄丢了,便揣在了袖袋之中。”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荷包交给她。

    字条还完完整整地搁在荷包里,她心里有了揣测,但拆它的手还是不自觉地轻颤了起来。当她打开字条后,一颗悬着的心重重坠落在地,字条上是她的字迹,却不是她当初亲笔写下的那句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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