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方才寝屋里发生的一切回想了一遍，似乎韩明烈面对他的时候一直有些不对劲，喝了茶水之后更明显罢了，他的目光定在茶壶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时之急藏在里面的指环，摩挲着它若有所思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起心动念后，他一刻也不耽搁，飞鸽传书召见谢二次日会面。
一个多月未见而已，谢二竟圆润了一大圈，推开碧波阁密室之际，他差点没认出眼前之人是他熟悉又信任的属下。他啧了一声，戏谑道：“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挺快活地？”
谢二理直气壮地回道：“既然少主你都不急着回北渊，属下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当然要享享清闲。”
“噢？如此清闲？那我之前让你打探肃王府的事，为何这么久也没个音讯传过来？”他此言一出，谢二的样子有些发懵，又是揉鼻子又是搓手，憋红了脸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他继续问，“该不会是忘了吧？”
少主吩咐的事，他哪会忘记，尤其是跟郡主有关。上次郡主在书院里摔伤了手脚，按理来说该回肃王府休养医治，但却只有婢女嬷嬷赶来照料，少主疑心肃王府出了一些麻烦所以不让两人回去。此事他记得清清楚楚，也查得明白白，但他不能说出来。
毕竟，肃王府这一回惹的是天大的祸事！若是少主知道了，势必要淌入肃王府的浑水里，到时候回北渊才是真的遥遥无期。在眼前人的追问下，他心虚地点头：“属下只顾着享清闲，不小心将少主你的吩咐抛诸脑后了，请少主责罚。”
“……罢了，我匆匆忙忙叫你过来跟我见面，倒不是为了这个。”他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水囊递给谢二，“收好这个，我有其他要事交待。”
谢二双手捧起水囊，仔细地端详了起来：“但凭少主指示。”
他走上前低声耳语了一番，面前的谢二像是听了什么怪谈一般，久久不能回神，盯着眼前平平无奇的水囊，自言自语道：“这里面的水当真如此邪门？”
“我只是猜测而已，还得靠你多找些人验证一番。”他拍了拍谢二的肩膀，一脸肃色，“此事绝不可令旁人知晓，尽快办成。”
谢二不敢怠慢，回到皇城之后，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短短七日，就叫他摸出了其中门道，驾上快马再次奔赴虎门书院。
一路疾驰，于密室面见司南时，他的腿肚子还在打颤，激动得说话气都不带喘地禀道：“属下偷偷找了十人试水，还真如少主你所言，试过那水的人看着跟寻常人没什么异样，其实已经失了心智。而且他们会将试水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视为主人，往后，行事都听从此人差遣，绝无二心。”
司南若有所思，在密室之中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坐定，开口问道：“饮水之人莫非要做一世的傀儡？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属下暂时未能发现破解之法。”闻言，司南脸上的神情流出了一丝于心不忍，谢二有些不解，继续道，“属下认为，没有破解之法是好事一桩，可以保证饮水之人绝无二心。少主你得了此水，如有神助，何止北渊，整个天下都是少主你的囊中之物，安能生出妇人之仁？”
熠熠烛火映在他琉璃瞳子里，他沉默了半晌，略显疲倦地阖眸揉着眉心，漫不经心道：“怎么？你要教我做事？”
正所谓不怒自威，司南愈是云淡风轻，谢二愈是背后发寒。他缩了缩脖子，赶紧推脱道：“属下没这个意思啊，是少主你那个七妹和敏公主，三番两次托宫中耳目给属下传话，让属下劝你早点动身回北渊。这次楚国小疫，人心涣散，北渊边境蠢蠢欲动，似有再对楚国发战之意，少主你如今回去，正是立功归位的好时机。”
“快了。”他摩挲着藏在袖中的指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一个大活人，不能平白无故地消失，有些事还需善后。”
顺着司南那悠长的目光，谢二看向密室柜子下方摆着的酒坛。它藏在阴影之中，不细看，还真察觉不了，谢二凑近一看，是之前他带来的那一小坛出自禹杭的女儿红。他一脸发懵：“少主，这不是要送给郡主贺生辰吗，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送出去？”
忽地想到皇城里这两个月传出风言风语，似乎上官家与肃王府好事将近，但指不定是郡主，还是那个伴读表妹。他眼轱辘一转，死死咬着腮肉憋住笑意，继续道：“该不会郡主为了那个状元郎跟少主你闹掰了吧？”
“荒谬，我与她两人之间的事，跟上官照无关。”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别开脸来，嘴角很快耷拉了下去，这话说出来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自己。
算了算日子，棠月住到穆嫣嫣的屋里已有二十三个日夜了，从住进去开始，他就再也没跟她单独说上话。她不想见他，就连换洗的衣裳也不愿到他这里取，都是穆嫣嫣替她收拾的。
这些天，书院伤风的病人大多痊愈，常课一一恢复。两人碰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可每每见了他，棠月扭头就走，故意冷脸对他。还有穆嫣嫣带着她那一伙友人凑在她的身边，叫他怎么也挤不进去。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借着小疫已清的由头，院监召集上上下下一同清扫书院里的屋舍高阁。
师生齐上阵，藏有贵重物件的地方由先生带着学子前去清扫。其他地方，成群结伴同往即可。此言一出，学子们争执纷纷，都想跟着先生去平日里不可肆意踏足之处一探究竟。
素来只有院监和督学掌有钥匙入内的碧波阁，最令人想要进去开开眼。带领学子清扫此阁的是上官照，他的跟前站满了学子，争先恐后毛遂自荐。
相比之下，一旁张克手下的学子寥寥无几。他负责的是演武场，那地儿又大又乱又脏，清扫起来甚是费劲，虽说能摸到兵匠先生造出的稀奇玩意，但是虎门书院的学子舞文弄墨的多，只有两三个擅武的甘愿跟着张克帮忙。
令人诧异的是韩明烈一贯痴迷武学，竟然不在其中，此时的他像是穆嫣嫣的尾巴一样，走哪跟哪，即使她那边是个女人堆，他也能面不改色安然地杵在她周围。众目睽睽下，她只是微微打了个寒颤，他就解下了身上的狐裘为她披上。
这幅体贴的模样实在反常，棠月颇感好奇，拉着穆嫣嫣窃窃私语：“你俩怎么回事？如实招来。”
“我也不知道明烈哥哥是怎么了，小疫之后，他好像变了个性子，对我关怀备至。”狐裘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又裹紧了一些，“他莫名其妙这样对我，我还真不习惯。”
“胡说，这都是你应得的，哪叫莫名其妙。他定是开窍了，我表妹那人性子冷，捂不热他才知道你的好，实在可恶！你可不能那么容易迷了心，再吊吊他，让他吃吃苦头。”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旁边同窗上前催道：“郡主，嫣嫣，你们挑好上哪去清扫了吗？再耽搁的话，只能去那演武场帮忙了。”
“我还真就打算跟着张克去演武场呢。”棠月笑得意味深长，歪着脑袋看向穆嫣嫣，问，“你呢？”
她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韩明烈，眉眼含笑，道：“我也去演武场，到那能见到不少稀奇的兵|器，明烈哥哥能大饱眼福。”
这个跟木桩似站着的男人，嗯了一声，浅浅地点了点头。
少顷之后，三人一同现身在张克面前。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但瞧见棠月嘴角微微扬起不怀好意的坏笑，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招了招手将她单独唤到了一边，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到我这儿帮忙是居心不良吧？”
“张克，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是看供你差使的学子太少，跟督学比起来多寒碜啊，怪可怜地，我才过来给你撑撑，你这么说也太让人难过了。”她嘴一撇，委屈道。
“好了好了，算我小人之心，行了吧。”
“那你怎么补偿我？”她变脸变得快极了，双眸闪过狡黠，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会儿清扫演武场的时候，我那份，你帮我一起干了。”
“想得美，你不如求我待会儿不挑你刺不折磨你，还想我包庇你，没门。”他一口回绝，她不死心，拽着他的胳膊威逼利诱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被他甩开一遍一遍，但很明显他的嘴角泛起了无奈的笑意。
两人全然不知他们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刺眼，司南站在附近的角落，静静地看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下不是滋味。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把上官照给剔出去，又多了一个张克。此人惯会嬉皮笑脸，跟棠月如出一辙。若是这俩互不相让，推搡起来都是常事，但争执之后似乎对彼此也没多大的恨意，反而更加熟稔。
之前给她买话本的时候，他偷偷地翻看过，依稀记得有些话本里的男女吵吵闹闹久了，也会互生情愫，这种叫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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