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不识表妹男儿郎 > 第四十六章
    往年,上官照身为学子待在虎门书院里一心备考科举,样貌才华出身皆是卓越,可惜凛若冰霜清冷淡漠,那些倾心他的女子大多对他敬而远之。如今他成了督学,性子未变,甚至待人接物更为苛刻,沾上的桃花倒是愈发繁茂。

    眼看祈福香会在即,平日里羞赧的人也壮起了胆,荷包香囊乃至系衣的衿带纷纷以不同方式出现在了上官照的跟前,其中有托人转交的,有偷偷夹在呈给他的书卷里的,也有一两个是当面交给他的,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跑没了影。

    虽说虎门书院有明文条例严禁师生之间来往,但国子监没有这一规矩。上官照说到底是国子监的督学,等国子监修葺完成就回去了,所以书院的院监、先生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留上官照独自烦恼。望着近乎堆积成山的心意,他蹙眉摇首:“歪风邪气。”

    “上官兄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张克一边帮他将这些东西清出屋子,一边插科打诨道,“里头可有郡主的一份心意?”

    “你觉得呢?”他反问。

    张克有些漫不经心,目光掠过一个个绣工精巧的荷包:“她耐不住性子做这些玩意。”

    “你倒是挺了解郡主。”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呷了一口茶,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显样式粗简的荷包,又晃了晃上面的月牙图纹,“喏,她送来的。”

    “就这?”张克瞪大眼睛打量起了它,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像是见到了什么奇事似地。

    上官照想起自己踏入碧波阁望见这荷包的第一眼,亦是愕然。当然,也因有人擅自入阁而动起肝火,定睛看到上面的图纹才暂且沉住气来拆开那张半露在外的字条。

    凭着字条上歪七斜八狗爬似的字迹,他一眼瞧出它是谁送来的。心头愠意消了一半,可她闯入阁中罔顾规矩的做法实在不妥。他稍稍犹豫,终是翻出了棠月的学册记上了一过。

    愣神间,张克已经恢复了对棠月一贯的挑刺和嫌弃,嘘声道:“这东西也太丑了,郡主究竟怎么好意思将它送出手的,上官兄,要不要我帮你将它扔远些?”

    在他看来,上官照是不想要它的,既未将它随身佩戴,又未与郡主言和……大抵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已才收了下来。

    这一点,棠月也是这么想的。送出了荷包后,她的心里就有些忐忑,本以为上官照会马上将它系在腰间,兴许香会之前就找她重归于好。结果大失所望,压根没在他的身边瞧见它的踪影,遇着她了也不上前搭腔,就连看她时的眼神也深沉得古怪。

    听旁人抱怨说上官照收到的那些荷包里,凡是知道出自谁手的,都经张克的手一一还了回去。她坐不住了,立马找到张克伸手索要:“我的荷包呢?给我。”

    “郡主你太为难人了。”他挂起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你又没送我,我从哪儿找个荷包还你。”

    “装什么装,我都知道了,上官照让你将荷包都还回来嘛。”她忿忿不已道。

    偷偷翻进碧波阁的那天,她塞在荷包里的字条留了她的名,如今,旁人送出的荷包都还了回来,却始终不见她的,于是她认定张克是故意藏着她的荷包,令她以为上官照收下了荷包,到了香会之日干等一个不会赴约的人,害她空欢喜一场。

    她心直口快,将自己的揣测都说了出来。张克嚷道:“郡主,你干嘛总把我想得那么不怀好意,对我误会也太深了吧。”

    “……那我的荷包呢?”她微微一怔,“难不成还好端端地被他收着?”

    “对,而且他只留了你一人的,如你意了吧?”他漫不经心道。其实,岂止是好端端地收着,他提议说要把她的荷包扔掉的时候,上官照的脸色似乎都发青了。

    这话像是定心丸,她也不胡思乱想了,踏踏实实地等着上官照如期赴约。

    按着星象来看,九月的最后一天该是个大晴天,岂料到了下午忽然乌云密布,但祈福香会的喧闹不减分毫。

    待村长祭祀结束,锣鼓齐鸣之中,众人纷纷前往月老庙后的古树林中牵红线拴红布。当风起时,从相思坡朝下望去,古树之上仿佛涌动着一片又有一片的红艳艳的波浪。

    棠月一个人在相思坡上站了很久,从未时一直等到申时的钟声响起,眼看着下面染成了一片红海,都没等到上官照的到来。

    离开书院的时候,司南缠着她一起出来了,被她打发到了月老庙凑热闹。这会儿,聚在月老庙那儿的人都散了,他又找回了相思坡。四下不见上官照的身影,他问:“表姐,督学没来么?”

    “这村子里的路弯弯绕绕地,也许他迷了方向。”

    坡上风大,司南的嘴唇吹得发紫,掩面咳了好一会儿,纤弱的身子跟着打起了颤。她抿了抿唇,望着黑压压的天穹:“怕是要落雨了,我再等等,你赶紧跟着书院其他人回去吧,免得淋雨生了病还得我照顾你。”

    话分两头,另一边,上官照在书院门前徘徊来徘徊去,隐约听见马蹄声,他赶紧翘首望去。

    快马疾驰而来,见上官照一脸焦灼地迎了上来,马上的小厮气儿还没喘匀就赶紧禀道:“公子,小的尽力了,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松口啊,您的亲笔信她看得没看就给撕了……小的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

    “老夫人不见得是瞧不上郡主,只不过她老人家觉着当初只顾逼您择个门当户对的正妻,是她的错才令您跟公主心生嫌隙,如今便一心盼着您与公主再续前缘罢了。”小厮犹犹豫豫道,“公子,解铃还须系铃人,等您回了楚都,再亲自跟老夫人说清楚您的心思吧。”

    沉默稍许,他揉了揉眉心,招呼小厮下马:“一路奔波你也累了,今儿就在书院歇下,明日再返程吧。”

    之前来书院传话送信都是当天来当天走,今儿竟然破例留宿,小厮受宠若惊:“多谢公子体恤。”

    安排好了小厮,上官照不紧不慢地动身往远处那个香火缭绕雾蒙蒙的村子走去。

    一路交错着檀香和炮竹燃后的硫磺气味,估摸着祈福香会快要收尾了,他还碰上了几个结伴徒步返回书院的学子。今儿是休沐,上官照穿的是自己的衣裳,装束低调得很,但难掩俊逸轩朗之姿。那几个学子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左右互相看了一眼,按下意味不明的笑意,齐刷刷道了声督学后侧身让他先通行。

    无须回首,上官照也能感觉到身后停着几道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走了好一阵子才摆脱他们的视线。赶巧的是,他刚靠近村子,又碰上了一张熟面孔。

    这会儿,司南形单影只地踟蹰在村口,棠月要他跟着别人回书院,他明面上应得爽快,却是阳奉阴违。

    余光瞥见上官照的身影,他莞尔浅笑地走上前,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捧着心口,面露痛苦之色,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尚未打开,他就载倒在地,药也滚落到了上官照的脚边。

    周边恰巧经过一个乡民,见此情形吓得大叫一声。上官照赶紧将那药塞进了他的嘴里,乡民也带来一壶水喂他,还领着上官照将他抱到了干净的地儿。缓了半晌,他的脸上才见血色,但指尖还是颤得厉害。

    他朝两人连声道谢,乡民摆了摆手:“没啥好谢的,举手之劳,不过姑娘啊,我瞧你这病犯起来怪吓人的,我们这儿可没有大夫,赶紧进城求医问药吧。”

    上官照满目忧心,点了点头:“书院这边我替你告假,等会在村子里寻辆马车带你回皇城。”

    “不必折腾了,我的心疾是老毛病了,今儿来香会玩得太高兴,一时间忘了按时吃药,这才发作,实在是见笑了。”

    他左顾右盼:“你素来与你表姐形影不离,她未曾跟你同行?”

    “表姐她似乎约了旁人,今儿都没怎么搭理我,一早就将我支走了。督学,你问起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要紧的话,你先去找她,不用管我,我这儿无碍。”司南泪水盈盈,声音虚浮。

    上官照望了望愈发昏沉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申时的钟声似乎刚响不久。”乡民插上了话,他仔细端量了眼上官照,“方才就瞧你们两人气质不俗,听你们说话,果然是附近书院的人。这位姑娘叫你督学,你就是书院管事儿的吧?赶紧带他回书院吧,要变天了,这香会没啥看头。”

    乡民刚说完,猛地拍了拍大腿,大叫不好:“瞧我这狗记性,差点忘了,马车都借给香会了,一时半会还抽不出一辆给你们用,替你们喊个驴车吧,驴车到书院也够快了。麻溜地,别再让这害病的姑娘瞎晃了。”

    上官照若有所思,低头望见司南攒眉苦脸地擦着额间的细汗,甚是辛苦的样子,于是点头称是。乡民是个热心肠,很快就带来了驴车,还亲自赶着驴车带两人离开村子。

    来的路上,上官照遇到过几个书院的学子,他此刻坐在驴车上,时不时四下环顾他们的踪影,心里盼着能够再碰上,这样他就能将司南托付给他们送到书院了。虽说这个乡民面相赤忱,但始终是个生人、还是个男子,他不放心让司南一个人坐上驴车。

    怎奈驴车走的是田间小道,一个学子的身影都没瞧见,而且泥地颠簸得很,颠得司南的面色愈发苍白,脑袋伸在外面干呕,黄水都差点儿吐了出来。

    上官照迟疑地伸出手,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又递给他一块手帕:“擦擦吧。”

    “督学,我能求你一件事儿吗?”他抚着胸口,哀哀戚戚地看着上官照,“今儿我犯病的事儿,你能不告诉表姐吗?她要是知道,肯定会因为担心我将我送回皇城,到时候肃王府的人都知道我又犯心疾,那我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儿做伴读了,定会被送回镇海老家。”

    话音刚落,他又伸出脑袋干呕了起来,外面驾车的乡民听见他难受得厉害,也不挥鞭赶驴了,车里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们镇海司家的事很复杂,我不想回去……所以督学,答应我好吗?让这事成为你与我之间的小秘密。”

    “好。”

    得了这个字,司南放下心来,眯着眼睛倚在了角落,听着半空闷雷滚滚,他闭目养起神来。

    载着两人的驴车抵达书院门口的时候,大雨猛不防地倾泄而下。司南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上官照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乡民的催促声中将他抱下了驴车。两人的现身招眼得很,尤其还是以如此暧昧的样子。

    “督学怀里的女子是郡主的表妹吧?”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真乱啊。”

    稀里哗啦的雨水打在书院的瓦檐上,盖住了角落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上官照木着脸将司南交给了一个女先生,随后拿起一把伞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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