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 薛蟠为争夺香菱，打死了“情敌”冯渊。p> 冯家的老仆当即告官，告了一年无人受理。p> 一桩明明白白的人命官司, 为何拖了一整年呢？p> 这得问贾雨村之前的那一任应天知府了——p> 他既爱惜羽毛，不肯徇私枉法胡乱判案；又忌惮“护官符”，惹不起金陵四霸, 含含糊糊把人命官司搁置, 不予理会。p> 他以为这般做法, 会让薛家“感激”他。p> 然鹅薛家只当他是“绊脚石”, 把他撵走换成了贾雨村。p> 贾知府一上任，案子迅速了结。p> “原告”得了五百两烧埋银子, “被告”摆平了人命官司，皆大欢喜。p> 这一场“狗竞”, 徐知府败给了贾知府。p> 败犬狂吠，万般不甘, 才有了眼前的愤懑暴躁。p> 小禅院中与他对坐品茗的尼姑, 一十余岁, 容长脸蛋，身段袅娜，缁衣不掩容色，生得十分妍媚，举止却又庄严得很。p> 听她与徐浚闲聊时的话语，两人从前在金陵时，就已“投契”。p> 一个是佛门女弟子，一个是执政官老爷，不顾清规戒律，逾墙缠绵了几年。p> 今岁开春之后, 徐浚返京“述职”，她也一起跟了过来。p> 凭她一入京就能在牟尼院挂单，还能独占一座小禅院，必是个“名尼”。p> 京中名尼，几乎都频繁出入权贵人家，人脉和能量不容小觑。p> 有她暗中帮扶，对徐浚的仕途颇多臂助。p> 徐浚一边靠“相好”走门路，一边自己钻营攀附。p> 连日奔波权门，饱受奚落怠慢，最终一无所得，他心中憋屈难熬，破大防了，暴露了男性特征明显的嗓音，才被贾寰撞破。p> 贾寰对这位“徐知府”毫不同情。p> 当初冯家老仆层层上告，一路告到应天府，徐浚身为知府，有两个选择——p> 一是效仿贾雨村，替薛蟠开脱罪责，强行了结这桩人命官司。p> 虽然清名有损，但得了实惠，就此跟四大家族有了香火情，未来官路亨通。p> 一是秉公执法，当堂发签拿人，拿不到人就下海捕文书，摆出硬杠到底的气势。p> 不管薛蟠能不能真的抓到，案子能不能真的判了，先把态度亮出来。
运气好了，能抱上金大腿，傍上跟四大家族敌对的其它朝堂势力。p> 运气不好，也能“为官一任，问心无愧”，落个“刚直不阿”的好官声，站在“道义”的高坡上，日后还有机会东山再起。p> 怎么都不至于一败涂地。p> 偏这徐知府首鼠两端——p> “既要”不得罪四大家族，“又要”清正好名声。p> 两头不靠的骑墙派，一脚踏空，摔得鼻青脸肿。p> 既无名誉，又无实惠，乌纱帽保不住了，金陵也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入京述职，落了满身不是。p> 哪怕他已使出浑身解数走门路，还是被“连降三级”，贬为国子监司业。p> 司业是祭酒的佐官，从六品，清水闲官，年俸六十两白银，比应天知府这样正四品的肥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p> 从天上落到地上，任谁都意难平。p> 禅院之中，徐浚愤愤砸了茶盏，大骂“金陵四霸”横行不法，欺人太甚——p> “……那贾家、王家气焰嚣张，横行金陵，不与他们沆瀣一气者立遭排挤，说罢官就罢官！那些肯钻营投靠他们的宵小鼠辈，说起复就起复！堂堂应天知府犹如他们的家臣，对其俯首帖耳！”p> 徐浚骂得酣畅。p> 贾寰听得心慌。p> 小小一个人蹲在院外经碑后，叹气又摇头，无话可说。p> 徐浚今日之指责，就是来日“金陵四霸”覆灭的根源——p> 堂堂四品应天知府啊，说罢免就罢免，说空降就空降！p> 当自己是土·皇帝了是吧？p> 便是真·皇帝，为了权衡各方，也不能随意处置朝臣。p> 而金陵历任知府，无论是不是贾王史薛的“家臣”，都得牢牢背熟“护官符”，小心翼翼奉承着。p> 稍有龃龉，便遭诘难。p> 如徐浚这般翻船的，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p> 金陵六朝古都，江南重地，一等一的富贵繁华所在，被四大家族把持得风雨不透，天大的隐患，皇帝怎么可能视而不见？p> 冯渊一条人命事小，皇权的威严事大！p> 复盘“葫芦案”，最大的“冤种”是冯渊。p> 其次是香菱。p> 再次就是门子和前任顺天知府——
前者投机不成，反被充军。p> 后者渎职姑息，反被嫌恶。p> 各有各的“冤屈”。p> 徐浚不像贾雨村彻底黑了良心。p> 他是想过“秉公执法”的，奈何“官卑人轻”，被贾王两家轻易拿下马，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他。p> 贾寰笃定徐浚没什么靠山。p> 若真有靠山，王子腾不会这么粗暴对待他。p> 哪怕他执意不肯徇私，为了捞出薛蟠又必须把他弄出金陵，可选择的手段也有很多——p> 擢升、署理、调任……p> 革职是最狠的，半点颜面和余地都不留了。p> 在王子腾看来，他就是一条碍事的“野狗”罢了，一棍子打死了最省事。p> 换一头“老虎”过来，这棍子就不敢轻易抡起来了。p> “徐知府”觉得自己倒了血霉，其实他运气尚好，只是丢了官职，没有丢命。p> 倒是他现在谋划着要做的事，让他往“丢命”的不归路上迈出了一大步。p> 也让贾家陷入了险境。p> 冯渊命案，怎么说都是贾、王、薛三家理亏。p> 徐浚身为“非完美受害人”，一个有瑕疵的大冤种，他不甘心就这么沦为炮灰。p> 他要东山再起，要翻案自救！p> ……p> 贾寰不晓得徐浚的详细跟脚。p> 只凭眼前所见——p> 一甲进士，三旬年纪，四品知府，没什么过硬的大靠山，全凭自己的本事升职加薪，一路扶摇直上。p> 这份成就甩贾政三条街。p> 比林如海也绰绰有余。p> 他绝不是草包饭桶，心机、胆量、手段都有，平白被罢了官，岂肯坐以待毙？p> 葫芦案的纰漏，多得跟筛子眼一样。p> 徐浚又是知悉内情的人，有心算无心，胜算十足。p> “葫芦案”这个红楼名场面，一开篇浓墨重彩，却又引而不发。p> 八十回后贾家被抄，贾雨村事败，都跟这桩血案脱不了干系。p> 贾寰一直以为，这件事再起波澜，是因为“呆霸王”又惹了其它祸事，拔出萝卜带出泥。p> 此刻见了怒气冲天地“徐知府”，明白自己想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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