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在王夫人院中哭得昏天黑地, 苦求贾政出面捞人。p> 偏贾政跟这长安知府素无往来，说不上话。p> 那李衙内又唯恐天下不乱，当街就嚷嚷薛蟠是“逃犯”！p> 贾家这边派人去摸了李家的底细。p> 李家那边, 也在打听薛蟠的跟脚。p> 短短半个时辰, 就查得通透。p> 李衙内的姐夫是“长安知府”，本就担负京城巡查缉捕之责, 薛蟠一头撞进网里，凭贾政的本事捞不出人来。p> 放任薛蟠被锁拿治罪？p> 亲戚情面上过不去。p> 权贵圈里也要被笑话。p> 贾家越是走了下坡路，虚架子越不能倒。p> 贾寰看贾政长吁短叹拿不出个主意, 喊来赖大吩咐——p> “你去一趟王家，找舅太太，把那李衙内的跟脚说给她听, 这事不是我们老爷不管，是管不了，老爷就是个五品闲官，他没那么大脸面去长安知府跟前讨人情，舅太太若是撒手不管，便是看着嫡亲外甥去死了！一个外甥死了倒也罢了, 舅老爷刚升了九省统制，若被牵连上一星半点儿，落到了皇上眼里, 可不值当。”p> 贾寰摆烂兼威胁，逗笑了赖大，垂手竖耳待贾政示下。p> 贾政早已六神无主，摆摆手让赖大照此办理。p> ……p> 日暮十分，薛蟠被放了回来。p> 鼻青脸肿一身是伤，衣衫撕扯得都是豁口, 走路还崴着脚。p> 跟着他出门的几个豪奴，也都遭了一顿荼毒。p> 无论主仆都像蔫鸡一样，狼狈萎靡。p> 薛姨妈心疼得搂着儿子大哭。p> 王夫人不顾贾政脸色的难看，强让凤姐去把府里东北角一所幽静房舍拾掇出来，暂且安置了薛家。p> 荣庆堂内，贾母也叹息着劝贾政——p> “你便是要逐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且让她娘仨略住几日，余事再说罢。”p> 薛家进京探亲，本是一场闺阁姊妹暮年重逢笑语欢声的团聚，调子起得很好，一亮嗓陡转直下，破音了。p> 座上贵宾没当成，反遭逐客令。p> 薛姨妈恨得无法，坐在刚安顿好的住处淌眼抹泪。p> 在她看来，今日的祸事全要怪在两个人头上——p> 一是贾寰，是他在贾政面前嚼舌挑唆，唬得贾政不敢留客。
二就是那个看管小花枝巷房舍的刁奴！p> 此人不但酗酒，还滥赌，亏空了大笔银钱，被债主逼勒不过，偷着抵押主家的房产与人，才让薛蟠遇上了李衙内这个狠人。p> 对待狠人，必须不能得罪啊。p> 薛姨妈只能听从娘家嫂子的调停，舍了小花枝巷的宅子送与李衙内，堵他的嘴，免得他死咬着薛蟠是“逃犯”的话不松口。p> 一座进的小别院罢了，换来日后的安生日子，值得。p> 那个典卖主家宅子的刁奴，事发时正在宅子的马厩里垛青饲。p> 他欠了一屁股赌债，押了一座宅子还补不上窟窿，又恶了地面上的几个泼皮，无处容身，只得和妻儿一起留在宅子里伺候李衙内。p> 李衙内还看不起他，只许他睡在马厩里，把他的美貌女儿也霸占了。p> 照凤姐的意思，这样的刁奴就该押回来打死。p> 奈何李衙内不放人，要留他们一家子继续伺候。p> 贾寰猜测，那个赌狗奴才多半是被人算计了，所谓的“赌债”另有猫腻。p> 如李衙内这种依仗姻亲权势，在京城开当铺敛财的恶少，教九流都有往来，他随便找几个无赖做局，把看准了的“肥羊”诱入彀中，连人带财一并到手。p> 苦主找上门来？p> 那不知要多久以后。p> 就真来吵闹了，凭他长安知府“内弟”的身份，又有“典契”在手，等闲之人哪里争得过他？p> 一座宅子而已。p> 那冯渊一条人命呢，说草菅不也就草菅了？p> 薛姨妈破财消灾，认怂认得彻底。p> 大胤士农工商，商贾虽豪富，却位卑。p> 薛家在金陵原籍的时候，身为“地头蛇”还能稳住，一入京中，虎狼环伺，若无权势庇护，就是砧板上的鱼肉。p> 昔日的风光和金光，随着两代当家人的离世日渐黯淡。p> “紫薇舍人”的荣耀不再。p> “皇商”的根基也只剩下个虚名儿。p> 薛家分散在各处的大买卖，屡屡被人蚕食、侵夺，生意渐渐消耗。p> 薛姨妈忧心如焚，才刚出了丈夫的孝期，就急嗷嗷拖儿带女进京，要扯亲戚的虎皮震慑宵小，稳住门楣和家私。p> 中间又夹杂了一桩人命官司，日日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摆平了，要入京了，娘家哥哥又出京巡边去了，娘家嫂子不欢迎她，她只能觍颜赖在贾家。p> 外头万万住不得的。p> 薛家这一趟入京，随身携带了一整船的人情土物，一入府就各处酬献派送。p> 待到入了后宅，与贾家上下人等厮见时，又掂量各人身份高低不同，馈赠的厚薄亦不同。p> 第一轮派发到贾寰时，薛姨妈对姐姐的这个庶子不以为意，给他的礼物不说比宝玉，比春的都简薄，就一套世面上常见的文房四宝。p> 赵姨娘那里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侍妾而已，一匹尺头就打发了她。p> 赵姨娘嘀嘀咕咕。p> 贾寰习以为常，用罢晚膳又让奶娘点蜡，要熬夜画完《丑牛仲春皇选图》。p> 这套图共七十二张。p> 每张都是一尺方寸，国风漫系，笔触细腻精致，在开化纸上层叠晕染，把选伴读数月间发生的趣事一一再现。p> 重点画昭文馆那两日的纷乱。p> 纸上人物多，分镜头多，场景壮阔，费了贾寰不少心思。p> 单他跟九皇子初见那一篇，就画废了四五张纸才定稿。p> 明日他还要早起，去一趟牟尼庵看望林黛玉，告诫她提防贾雨村。p> 这二人之间有“师生”的名分，虽说女弟子不比男弟子，还是要小心着，莫要被他算计利用了。p> 这册《丑牛仲春皇选图》，贾寰打算带去牟尼庵中，给黛玉看了解闷。p> 她天天拘在庵里吃斋念佛，神神叨叨一点趣味都无，给她看点外头的新鲜事开开心。p> 奶娘见他要熬夜，上前替他剪了灯花，又斟茶递点心给他，还叹气埋怨他——p> “你今儿那么挤兑王家舅母，气得她把炕屏都砸了，过去传话的赖大管家都挨了她好一顿骂，往后不定怎么挑唆太太拿捏你……”p> 贾寰不以为然。p> 挑唆不挑唆的，王夫人都不会给他好脸色。p> 十年抄家倒计时悬在头顶上，他没空跟这些人玩内耗。p> 家常小事可以战略退让，“葫芦案”兹事体大，没有半分侥幸的余地。p> 他正埋头涂鸦，院门口传来小丫鬟的说话声，似是有贵客临门，听脚步动静，人数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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