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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玄对元澈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傻笑着扑进虞枝怀里,结果被苏雨兰在宫宴上当着王公大臣的面数落一通,垂头不语的样子。

    看起来倒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许虞枝喜欢他。

    谢玄对此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虞枝是宫里所有皇子公主的母后,同元澈有感情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在意的是另一件。

    “你说今天皇后亲口承认了她是皇宫的半个主人?”谢玄嘴角含笑,并不在意头顶的烈阳,兀自坐到了树荫下的石凳上。

    胡伽忙朝胡泉道:“把今天娘娘说过的话全都复述一遍。”

    胡泉仔仔细细回忆着,一句不漏绘声绘色地把虞枝说过的话讲给谢玄听,等到到了谢玄最期待的一句,他还特地清了清嗓子,学着虞枝的语气道:

    “他既说了继续让我当皇后,那这皇宫便有一半是我的……”

    胡泉没说完,谢玄就忍不住大笑出声。

    “继续。”他对胡泉示意,笑容显然还没有收回去的架势。

    胡泉知道眼前这位主开了心,更加卖力道:“我拿我的东西送人不行吗?何况他还唤我一声母后。”

    这话的后半句谢玄不是很满意,但好在前半句已经足够他回味的了。

    “做的不错,去领赏吧。”谢玄眼神看向那重轻纱帷幔,虽然从他这个位置看不清里面人是睡是醒,是喜是忧,但是经由他的想象,已经把方才的画面一一还原。

    她说她说皇宫的主人,等于变相地承认了他的地位,承认了他和她的关系。

    谢玄心情大好,暂时打消了想要立刻行立后大典的念头。

    既然她人已经开始退步,他又何须步步紧逼。

    “照顾好皇后。”谢玄站起身,准备回紫宸殿和大臣们商榷重开科举与赈灾之事,隔着纱帘见过了虞枝一面,暂解相思,终于不用人在紫宸殿,心却飞到凤宁宫去。

    等到虞枝醒来已经是天色将晚,红霞漫天,温柔的紫铺盖苍穹,皇城的红墙琉璃瓦矗立在浓郁的颜色下,一群飞鸟掠过,扇动晚风几缕,而后慢慢变成一群小点,朝宫外飞去。

    虞枝专注地盯着那群自由的鸟儿,被其活泼乱跳的模样弄痛了眼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宫外长街必定是热闹非凡的,杂耍的艺人顶碗吞剑,卖油郎沿街叫卖,茶楼雅间伎子们吹拉弹唱,与书生富商们推杯换盏。寻常人家的妇人买了菜,提着篮子也要准备归家去了。

    这些情景跟画似的印在虞枝心里,不时在她眼前浮现,尽管她已经多年没有踏出过宫门一步。

    她想,若是元澈大计成功,她想要的也许并不是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东宫太后,她想要回到从前,回到自己还自由的时候,像这群飞鸟一样,想去哪就去哪。

    虞枝觉得这想法已经是她最离经叛道的反叛,可是待匡扶社稷那日来临,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不会再是王朝的皇后。如果她还活着,身上的担子是否可以放下了呢?

    虞枝倚靠着窗边,喝下了春桃递过来的药。

    几日时光在平静中度过,因着谢玄忙于朝政,一时间除了每日午时雷打不动地来同她用午膳之外,虞枝很少能在其他时候见到他。尽管胡泉一直在她身边朝她吹耳边风,想要她张口亲自请谢玄过来,但是她全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她一个人待着至少心里还能平和些,不用担心这担心那,她脑子坏掉了才会请谢玄过来给自己添堵。

    自从决定和元澈密谋夺权,虞枝就已经开始时不时地担忧起未来。

    如果失败了……虞枝不敢想谢玄会暴怒成什么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她处以极刑,更不知道这将会牵连多少人。

    所以她想等到见过父兄后再做打算。

    这日虞枝正铺展了画纸,终于打算开始画一幅丹青给谢玄。刚一点墨,门外就传来春桃有些兴奋的声音,伴随着她哒哒的脚步声。

    “娘娘,虞大人和虞夫人进宫来了,此刻就快到凤宁宫外了!”春桃只见过一次虞家人,但是这不妨碍她为虞枝即将见到家人高兴。

    ‘啪’地一声,虞枝画笔没拿稳掉在宣纸上,墨汁瞬间飞溅出点点梅花。

    虞枝顾不上去看,忙提裙走出去。

    果然,外边抬轿子的平稳脚步声已经渐近,紧接着太监的一声‘落轿’使得整齐的声音一瞬间停下,她的父母兄长从轿子出来。

    “父亲……”她轻声,接下来的‘母亲、兄长’像是卡在喉咙似的,叫不出来,咽不下去,未语泪先流。

    风尘仆仆、满鬓繁霜的几人犹如让虞枝下滚水里烫了一遭,从里到外找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直要把她的灵魂都煮沸,她才反应过来,跑上前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空荡的衣衫下是虞夫人骨瘦如柴的躯体,自从虞家失宠于皇帝,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宁觉。不是为在外的丈夫儿子担心,就是为在内的女儿担心。

    虞夫人对元临已是早有怨言,只是丈夫儿子是坚定的保皇党,女儿又是皇帝的妻子,一切不满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回谢玄谋反建立新朝,反倒是让她有了一丝隐秘的痛快,甚至当她听说谢玄割了元临的头,烧了元家的庙宇之时,她也未曾觉得有什么。直到谢玄离经叛道地把自己女儿虞枝留在凤宁宫,而他日夜出入,置流言蜚语于不顾,她才琢磨出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来。

    谢玄怕是早对虞枝存了觊觎之心。

    新朝皇帝与前朝皇后,实在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

    虞夫人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希望自己女儿要不然就从了谢玄,至少眼下让自己过得好些,一方面她对自己女儿又是再了解不过,知道虞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一时虞夫人后悔不已,暗叫不该让虞枝学那么多礼教规矩,养成和虞家父子一样的一根筋脾性,反倒是害了女儿。

    “我的女儿,这些日子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吧!”虞夫人捧起虞枝的脸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不见有被虐待的痕迹才稍稍放下心。毕竟不能指望一个乱臣贼子多么爱惜虞枝,虞夫人猜测觉得是谢玄被虞枝的美貌吸引才昏头要立虞枝做皇后。虞夫人自诩是过来人,对男人看得清楚,因此更是恐惧谢玄对虞枝失去了新鲜感后折磨她。

    “母亲,我在宫里一切都好。”虞枝强忍着悲伤,收起眼泪。又听哥哥和父亲简略说起流放途中之事,差点再次泪崩。

    几千里的流放之路,她的父亲和哥哥用脚丈量。她甚至很想问一问,此刻,他们究竟恨不恨元临。但是凤宁宫人多眼杂,虞枝只能把一切按下,先叫人传膳,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凤宁宫里人声阵阵,接连着笑语欢声,明黄灯影绰约投映到青石子路上,映得人影渐长。

    “罢了,回紫宸殿吧。”谢玄沉吟片刻,终是不忍打断凤宁宫的安乐。

    听太监来报,虞家父子对他似乎是……颇有怨念。恨他身为臣子不忠,恨他身为儿子不孝,更恨他身为外男无礼,毁了他女儿的清誉。

    更深露重,翠绿修长的蔓草滴下晶莹的露珠,沾湿过往来者的衣摆,偶有浸凉沁入皮肤。

    谢玄心不在焉地走着,胡伽在他身后适时问道:“陛下,可要叫人备些吃食?”

    自前几日东胡传信将派遣使者来朝,外族铁蹄蠢蠢欲动,风波未平的燕云再起波澜,谢玄整日议事批奏折,只有在虞枝宫里,他才能暂时把一切放一放,安心吃一顿再普通不过的膳食。

    不过今天,他一早知道虞家人要进宫,就知趣地没去打扰,把自己关在紫宸殿处理接待东胡使者的事宜。

    他只是一个人,不能凭空变出粮食钱财,只能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来按轻重缓急处理积压的朝政。只是在东胡的虎视眈眈下,多少怀念着旧朝的乡绅贵族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有如窥伺在暗处的毒蛇,等着给谢玄致命一击。

    他不能松懈。

    只是……谢玄最后再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凤宁宫,接着就要转身拐过甬道,消失在凤宁宫前。

    黑袍被夜风吹得飒飒翻飞,冷峻的眉眼静默在莹白的月色中,红唇微抿,长身玉立。不知怎么的,生出无限落寞。

    他已经有两日未曾见过虞枝,虽说有胡泉把她每日的行踪都禀告给他,但犹如饮鸩止渴,探求得越多,就越想要接近。像是沙漠中的旅人不满足于涓涓的水滴,非要自己贴上去,攫取尽最后一点湿润才罢休。

    谢玄下意识握紧了腰间悬挂着的东西。

    方才在紫宸殿批阅奏折昏沉小憩,入梦见到虞枝坐扶在他身侧向自己撒娇讨厌腰间新得来的玩意儿,他轻笑说那本来就是准备送给她的。梦里虞枝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非要他说出些什么似的。

    谢玄动了念,正要拉她起来,却不想被她笑推了一把,而她的身影却像是翩飞的蝴蝶,飞入光的尽头消失,大梦初醒。

    谢玄才觉想要见一见虞枝。

    “把这个私下里送过去。”谢玄摘下腰间挂着的赤金小马坠。

    小马动作灵活生动,踏云而行,身形健硕。最可贵的是小马的眼睛是由两颗极小的黑玉镶嵌而成,温润的光泽宛如画龙点睛,增添了许多趣味生机。小巧的金坠子足金足量,给女孩子家把玩消遣倒是极好。

    这是谢玄在凉州驻守时从一位游历西域的诗人手中买下的,他记得虞枝属马。

    谢玄打发了胡伽亲自去送,自己则回到了紫宸殿。

    “陛下。”紫宸殿守着的小太监忽地开口。

    “怎么了?”谢玄提起朱笔。

    小太监犹豫一瞬,而后道:

    “陛下的母亲派人来传话,说是想见陛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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